高奮進看到太過滿面春風的張本民,有點想不通,“家庭作業多死了,還愁不着你?”再看看他手裡捏着青蛙,道:“哦,就兩個小青蛙,把你樂成這樣?”
“哪呀,青蛙算個啥。”張本民呵呵笑着,“今晚不是還能看連環畫的嘛。”
“啥?”
“連環畫啊,你姐昨晚不是說了嘛,今晚還可以再看一晚的。”
“哈哈……”高奮進大笑起來,擡手指着張本民道:“你,你被俺姐給騙嘍!”
張本民皺起了眉,“你姐,不給看了?”
“不是,她上午已經出發,回學校去了,書箱子也被她給鎖了起來,還看個屁呀!”
“嘿喲!”張本民啪啪地拍着腦門,有種初相識約會就被放了鴿子的感覺,惱火,卻又沒法說出來。
“不就是幾本連環畫嘛,等俺姐再放假回家來,使勁多看幾本就是了啊。”
“兄弟,俺,俺真的是難過呀。”張本民搖頭嘆息,緊接着又笑了,想起昨晚臨走時高虹芬的眼神,分明是帶着點狡黠啊,當時咋就沒入心呢。好吧,那就等,等到寒假,看你高虹芬還咋躲!
嗯,此情此境此期望,也感覺夠味,太夠味了。張本民樂享其中,卻也能及時回到現實,得趕緊弄釣鉤去。
回到家中,張本民兩木板把青蛙拍死,然後拆下大腿,剝皮,將肉撕成條狀,再將針穿進去,最後拴牢尼龍線。
第一次沒弄多,只搞了四副。
此時天已上黑影,可以下鉤了,張本民來到大街上向南走。
緊貼村南的是一條雨水河,流到村東南角的下游是一個蓄水塘,水塘下面是一個小小的接水壩,壩東,就是通往縣城的河,屏壩河。屏壩河的上游是位於村北的人工湖。
蘆葦遍佈的屏壩河,承涵了童年的大部分歡樂,滿載着醇厚的記憶。
站在岸堤的張本民依稀記得,後來的屏壩河死了,河水近乎枯竭,兩岸河堤成了沿河村子傾倒垃圾的天然地,整條河,臭氣熏天。
“俺,張本民,會拯救你!”張本民擡手搖指着河面,自言自語,“許你一世生機勃然!”
“唷,真是個小才子嘛!”
猛然一聲傳來,嚇得張本民一個哆嗦,“誰,誰啊?”他循着聲音望去,暮色中,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南面進入視野。
“誰啊,你嬸兒。”原來是孫餘糧他娘董西雲。
“哦,是嬸兒啊,天都要黑了你咋來呢?”
“天沒黑俺就來了呢。”
“來幹啥啊,你家的牛也沒擱這兒放呀。”
“俺也沒說是放牛呢。”
說話間,董西雲已走近。張本民聞到了一股香皂味兒,他一下明白了,董西雲是來河裡洗澡的。
屏壩河雖然蘆葦遍生,但有些水草團簇的地方沒有,入夏後水草會被水牛啃個精光,就形成了天然浴池。河水清澈見底,委實是個野浴的好地方。有些膽子大的娘們兒,會湊到一起,找個池子痛快地洗一把,在嶺東村不是個秘密。男人們大多很知趣,平常也不會過去。
這一刻,張本民想到了洗澡,就想到白花花的身子,想到白花花的身子,難免就會想起成年人的那點事兒。
張本民不敢把自己代入浮想聯翩中,畢竟她是孫餘糧的娘。不過他想到了孫餘糧端着盤子打醬油的事,不由得呵呵一笑。
“笑啥呢?”董西雲甩着溼漉漉的頭髮問。
“哦,沒,沒啥呢。”張本民直搖頭。
“不可能,你一笑肯定有問題。”
“爲啥?”
“因爲你不是一般的小孩。”
“這,這又咋說呢?”
“你呀!”董西雲戳戳張本民的腦門,“餘糧都告訴俺了。”
一瞬間,張本民明白了,他和高虹芬鑽草垛的事,估計孫餘糧告訴了董西雲。
“糙他個孃的!”張本民下意識地感嘆一聲。
“咿,嘎娃,你說啥哩?”董西雲一愣。
“哦哦,沒說,沒說啥呀。”
“你還真是有能耐啊。”董西雲笑了,“嘎娃,你小雞兒多大了?”
“這……”張本民也愣了,“不能告訴你。”
“那俺試試不就得了嘛。”董西雲說着,蹲下身來,“按理說應該不小了。”
“咋這麼講呢?”
“因爲你都想到摸人家腚盤兒了呢!”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跟鑽草垛的事無關!張本民嘆笑起來,看來很多事,果真不能想當然。
“能摸人家的腚盤兒,就說明已經長大了。”董西雲繼續說道,“不過啊,你可千萬別把俺家餘糧給帶壞嘍。”
“瞧你說的,一聽就不上道兒。”
“俺不上道兒?”
“就是啊。”張本民一本正經地道,“餘糧早點長大,就能早點找媳婦,你呢,也就可以早點抱孫子了,難道不想?”
董西雲撓了撓頭,“好像,是有些道理啊。”
“噯,就是說嘛,女人就是頭髮長見識短,一輩子都不能當家。一旦當了家,那就不是福了,是個禍,活生生的禍害呢!”
“誰說的?羅才花不就當了鄭成喜的家?你看人家不挺好的麼,鄭成喜還幹上了大隊書記呢,多威風,而且還實惠得很!”
“所以你看事兒,也只能看個表面了,或者說只能看到眼前的一時,就是鼠目寸光!告訴你,難道你看不出他們家有點不正常麼?”
“甭說得恁玄乎,他家咋就不正常了?”
“你看不出來,是因爲你還沒有開天眼,看不出來他家院子上空飄的那股子災氣。”
“得了吧,你還真玄乎得不輕呢,咋跟算命打卦的一樣?”
“你不信麼?這樣吧,不信就等着瞧,明年,最多到後年,他鄭成喜的書記一準是當不成了。”
“盡吹牛!”
“不信拉倒!要不咱們打個賭?賭啥隨你說就是!”
“行,嬸兒信就是了。”董西雲站起身來,“趕緊回家吧。”
“俺,俺再等會兒。”
“天都黑了呀。”
“不。”張本民琢磨着得找個留下來的理由,“俺想爹了,多待一會。”
“嘎娃……唉……”董西雲聽了這話,只是嘆着氣。
“小時候,爹經常帶俺來河裡捉魚……”話到這裡的張本民,陡然間心頭一緊,也沒法再說下去了。
“你爹是個好人,可……”董西雲摸摸張本民的頭,“那你就再待一會兒吧,可別太晚啊。”
“嗯,知道了,嬸兒。”
董西雲嘆着氣,擡腳離去,走了沒幾步,轉頭道:“嘎娃,明箇中午跟餘糧一起,來俺家吃飯,嬸兒做頓好飯給你吃!”
“不,不用了,嬸兒。”
“啥不用了,一定要來啊,回頭俺跟餘糧說,放學後你們一起來。”董西雲說完,嘆着氣走了。
張本民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往事勾回,淚滿面。
“哎唷娘呀!這誰啊,人不人鬼不鬼的,擱這兒幹嘛呢!”
南面,又來了個人。
張本民抹了把眼淚,聽聲音就知道是許禮霞。“幹馬?還幹驢呢!”他沒好氣地說。
“唷,是嘎……張本民呀。”許禮霞從心底裡有點忌憚,“都恁晚了,還不回家?”
“有事。”
“啥事啊,趕這麼個時間。”
“看你們洗澡啊。”
“咯咯……”許禮霞捂着嘴齜牙笑了,“天黑了你還看個毛!”
“就是喲,白身子,黑毛毛,一看一個準。”
“唉,嬸兒可是罵半條街的人,可在你面前,還是不行。”許禮霞嘆道。
“這才哪兒對哪兒啊,俺還小呢。”
“小歸小,不耽誤做好佬。”許禮霞頓了一下,“嬸兒再送個人情給你,要不?”
“啥啊?”
“帶你去看一看。”
“現在?”
“就現在。”
“那,都還有誰啊?”
“領導,婦女主任孫玉香。”
“切,那還是算了吧。”
“咋了?人家生得一身好肉呢。”
“還好丫杈兒呢!”張本民在許禮霞面前,不再掩飾只是個孩子,說話也就不遮攔,“可惜都讓狗給日了!”
“這……”許禮霞語塞。
“嬸兒,俺可沒說你。”
“俺……知道,就是你要說,也沒得說呀,是不是?”
“沒錯!”張本民回答得非常乾脆,“要不咋說你許嬸厲害呢,要服就服你。你呀,就放心吧。”
“那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許禮霞有點想極力討好的意思,卻不知該說些啥,她怕萬一又逆了張本民的鱗,“大侄子,要是沒事的話,俺就先走了啊。”
“不走還想幹啥?”
“瞧你說的,擱這兒俺還能幹啥呢。”許禮霞說完轉身便走。
“唉,給俺回來!”
許禮霞驚了一下,回頭小心翼翼地問道:“有,有事兒?”
“咯……咯……”許禮霞仰着脖子笑得岔了氣,話說得是一呻一吟“張……啊,張……本……”
“唉唉唉,幹啥呢你?”張本民急忙制止,“這黑咕隆咚的,要是讓別人聽到了,還不知咱在搞啥事呢。”
許禮霞停住了嘴,但還是氣喘不止地調着氣息。
就這時,一句不啻于晴空霹靂的話語聲,賊悠悠地飄了過來,“就是哦,瞧你們這動靜整的,可真人讓人沒處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