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葉的招手讓張本民感到很不安,因爲不瞭解脾性,不知道受了巨大委屈的她會怎樣對待他。不安歸不安,也不能置之不理,畢竟自己做錯事理虧在先,但是,絕不能靠她太近,萬一真被一把抓住打個大小便失禁,腸子悔青了都沒法彌補。
“哦,玉葉姐,你,你要幹啥?”張本民慢慢走過去,保持着五六米的距離。
“先別喊姐,聊聊再說,我要看看你是怎樣的一個人。”
“俺不敢跟你聊,你是大學生,聊不過你。”
“聊天嘛,就是交流,相互平等,哪有聊過聊不過的說法?”
“你在大學裡學多識廣,所有的話題都由你掌握,總是跟着你的思路走,然後讓你完全達到了目的,那不就是聊不過麼?”張本民一歪嘴。
“可我馬上就要畢業,不再是大學生了。”
“你看你,說話口音雖然還習着鄉音,但有些字眼已經變了,‘俺’字都不再說了,‘甭’字也變成‘別’了,你啊,已不再是咱屏壩公社的人,你,屬於城市人。”
“啥啊,那你看俺現在呢,俺不是說‘俺’了麼?”
“那不是還得俺提醒,說明了啥,說明你快忘本兒了!”
“純粹是瞎說,俺可不是恁樣的人。”
“嗯,這句說得還行。”
“哎喲,不對呀。”薛玉葉皺起了眉頭,“好像話題被你給掌握了,反倒是俺跟着你思路去證明俺不是忘本的人了?”
“沒有啊。”張本民抱着膀子嘿嘿地笑了。
“唉,難怪了。”薛玉葉搖搖頭,“難怪俺姐……”
“甭說了。”張本民打斷了薛玉葉的話,“你姐可不是小孩子。”
“不是小孩子又咋樣?”薛玉葉道,“俺不也拿你沒辦法麼?”
“纔不是呢,剛纔你說過你要畢業了,不再是大學生了,是吧?”
“對呀。”
“瞧你說的話,真是把俺當成小癡子看了!”張本民道,“你那話的意思就是,畢業後不是大學生了,能力就差了,對吧?可實際上,畢業後走上工作崗位,知識和閱歷都會變強的呀,能力肯定會更厲害!”
“嘿喲,看不出來,你還真是有兩下子。”薛玉葉嘴角一拉,“不過不管怎樣,俺鄭重地告訴你,以後不要再和俺姐來往了!”
“爲啥?”
“因爲你們那是胡來!”
“你是說年齡相差太大?”
“當然啊!”薛玉葉看上去有點急,下意識地說起了普通話,“我承認,主要是爲了我姐好,可同時也爲了你好。你想想,你還上小學呢,學習成長的日子還很長,怎麼能把心思放在那……那男男女女的事情上?”
“唉,誰說不是呢。”張本民半真半假地憂慮着道,“俺也知道金枝姐正是談婚論嫁的年齡,萬一要出現個紕漏,影響是很大的。”
“既然你知道,爲何還不收手?”
“嗌,聽你這意思,好像是俺有意要害你姐一樣。”
“我感覺就是如此。”
“剛開始感覺你是個挺講理的人,這會兒咋變了?”
“講理不講理要看什麼情況,像你這樣把人惹急了,我還講什麼理?”
“那你到底想幹啥?”
“我想弄清楚你是怎樣的一個人,還有,你跟我姐在一起到底有什麼想法。”
“哦,你想看穿俺的內心世界。”張本民點着頭,“真是可怕。”
“別可不可怕的,快說吧你!”
“嘿!”張本民身子一扭,“問你姐吧你!”
說完,撒腿就跑。
“唉唉!”薛玉葉一陣急招手,可沒啥用。張本民一陣風似地遠遁,她根本就追不上。
跑到了公社大院門口,張本民放棄了之前找朱延富的打算,他怕薛玉葉追過來,到時弄得下不了臺多難看!於是,便推了放在門口的洋車子,跳上去騎了飛奔而去。
至於幫李曉豔的事,還是先等等,反正賈嚴肅就是個雷聲大的貨,不會真的傷害她,畢竟還有鄭建國在呢,他還不敢做出格的事。
一路上,張本民暗歎運氣不好,這趟公社行,竟生了如此是非,不過又感到運氣太好,竟然無意間與薛玉葉掛上了那麼深的鉤子。
“唉,真是讓俺歡喜讓俺憂啊。”自言自語間,已到了村口,遠遠望見周國防。
周國防現在乾癟了,準確地說是有點自卑,幾乎不敢與曾經的小夥伴們在一起,因爲他爹周家茂又出去幹泥瓦工了,前一段時間他仗着周家茂在家,牛氣得簡直真是要衝天。
說到周家茂,其實他本來是不願意再出去幹工的,畢竟多多少少聽到了點許禮霞的風言風語,那可不就得一直在家守着?可是,在家幹嘛?沒個來錢的路子,他作爲一家之主就慌得很。慌到最後,他一狠心,還是再外出創點錢吧,掙個一兩年,有點資本了就回來弄個小生意守着。
臨走前,周家茂做了很多準備工作。牆頭上,又種滿了草,而且各種草間雜着種,要是被磨掉了,想補種回原樣是很難的。院子裡,也有巨大的變化,只是大鵝就餵了四隻,此外還養了一條狗。
就在出門前的一刻,周家茂還又強調又囑咐着許禮霞,首先,大鵝是絕對不能賣的,一隻都不能。還有,狗不能送人,哪怕是放別人家裡餵養一段時間也不可以。
許禮霞連連點頭,滿口應承,保證一點差錯都不會出。周家茂這才疑疑惑惑地揹着鋪蓋,上了遠行的客車。
這一下,美好的季節又來了。許禮霞就像田間原野裡的草木,強盛地復甦起來!
其實,這段時間也難爲了許禮霞,自從春節前周家茂回來,她就一直憋着,尤其是開春以後,浪費了多好的春光吶!
笑靨如花的許禮霞,傲嬌地出現了大街上,所過之處,周遭三十米都是滿園春色。
“哦,許嬸,久違了啊!”張本民騎到村子的主路上,恰好碰到了許禮霞。
“久違?”許禮霞一下捂嘴笑了,“唉,算了,跟你也不藏着掖着,這段時間,俺還真是悶得慌呢。”
“不悶纔怪呢,天天把自己關在家裡裝啥賢妻良母呢。”張本民也不客氣。
“唉,你多少也給俺留點面子嘛。”許禮霞看看周圍,“說正事,你不是講過可以讓俺當婦女主任的麼,啥時纔能有個動靜兒?”
“上半年。”
“哦,那,那不也快了麼?”
“你說得對。”張本民笑笑,“甭急啊,俗話說,越急越攮席嘛。”
“嗐,這俗話俺也知道。”許禮霞呵地一笑,“你莫急,越急越攮席;你莫忙,越忙越攮牀。”
“嘿喲,不虧是許嬸吶,懂得就是多。”張本民嘖嘖道,“難怪周家茂對你不放心,你可是個行家哦。”
“瞎說啥,行不行家的,他又不知道。”許禮霞一抖下巴,“你以爲俺對他還有啥好侍弄的麼?”
“咔咔咔”,一陣小皮鞋的聲音傳入耳中。
韓湘英來了。
這個從肚腸子就開始傲氣的婦女主任,比起前任孫玉香來,更加不可一世。也難怪,她總會把手中的小權利用得淋漓盡致,能得的好處一點都不漏下,那可真是牛氣!
這不,前段時間她家又弄了個實惠,承包了河灘的一處果園,還連帶鄰近的河面也都拿下。汪益堎呢,也不再出去跑大車了,就守着那塊地盤發起了小財。河面裡,弄了幾個網箱,養了花鰱、白鰱、鯽魚還有青魚,河邊與坡堤上也圍上了籬笆,養上了一大羣雞鴨鵝。
“韓主任,沒服侍孫主任吶。”張本民看不慣,有意要刺激韓湘英一下。
果然,韓湘英一聽這話茬就縮了下身子,“啥孫主任不孫主任的,一個瘋婆娘罷了,俺還服侍她?”
“不是吧,每次狗日的鄭成喜不都讓你低三下四地哄着她麼?”張本民哼哼地笑道,“你還不是一口一個孫主任地叫着?”
“叫是叫了,可俺不把她當回事兒。”
“行了,吹啥牛,孫玉香那股瘋勁一上來,你就癟癟的了。”
“那,那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
“可以嘛,你還懂‘逢場作戲’這個詞兒啊?”張本民譏笑起來。
聽到這裡的許禮霞,忍不住插話了,“嗌,咋能懷疑韓主任不知道啥是逢場作戲呢,她的逢場作戲可都是非常非常用力的呢!”
在這方面,許禮霞說起損話來可真的是到位。
“哦,你咋知道非常用力?”張本民知道如何配合,忙問了起來。
“她不用力,哪能從小會計的位子上蹦到婦女主任坐的那塊地兒?”許禮霞不陰不陽地道,“韓主任吶,你可真是受累了,出大力嘍!”
韓湘英其實並不是省油的燈,之前悶不吭聲是因爲人微言輕,一個小會計的話能有多大分量?所以乾脆就不說什麼。現在不同了,成了婦女主任,就有了高度,說起話來也犀利得很。“喲,許禮霞老大姐,就算是受累,俺也覺得值吶,完全不像某些人,出的力比俺可大多了,不過可惜啊,都是白出力,連蹦都蹦不起來!唉,俺真是覺得,你不但是受累,而且還受氣,可憐,可憐喲!”
聽了這些話,許禮霞的臉難看得像一堆豬大腸。也難怪,憑着一張嘴橫行嶺東大隊好多年,今個兒,算是玩了一輩子的鷹,到頭來卻被鷹啄瞎了眼。
張本民當然看得出來,韓湘英冷不丁地發了個力,狠狠地給了許禮霞一悶棍,打得她可不輕。
關鍵時刻,就是對聯盟的考驗,不能讓盟友吃虧吶。
咋辦?
張本民摸着下巴,扭頭看了下巷子拐角,眼睛陡然一放亮,驚喜道:“嘿,孫玉香來了!”他像見了救星一樣招起了手,“嗌,孫主任,快來吶,韓會計說現在她是婦女主任了,這,這是咋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