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跑了一陣,張本民見李曉豔沒有停下的意思,便漸漸慢了下來,因爲他聞到一股香味,從李曉豔身上飄出來的,還有,她的黑髮依舊隨着風兒,水流般曲動。
這一刻,有點酒醉上頭的感覺,很舒服。
張本民怔怔地看着李曉豔的背影,忍不住撫胸長吁,“頭腦真是壞了,咋會幫周國防作弄些故事呢,早知道,就算他給十把匕首都不行吶。”
愣神的工夫,李曉豔已經要拐第二道彎了。
張本民突然又撒丫子跑起來,並舞着手臂扯起嗓子,“李曉豔,慢點兒,前面還有一撥人在等你呢!”
李曉豔回頭一笑,依舊前行。
張本民加緊步子,緊追不捨。
大概五分鐘後,張本民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第三道轉彎處。一下就看到兩個計劃中的合謀者,正圍着李曉豔團團轉,既不動手,但也不讓她走,還焦急地舉目四顧。
張本民的出現,兩個合謀者立刻推進計劃,變得囂張起來,不但近身圍住李曉豔,還開始裝腔作勢地動手動腳。
由於過度用了全力奔跑,此刻張本民覺得整個胸腔都要被抽癟了,結果還沒到跟前就挺不住,眼前有點發黑,只好彎下腰來兩手撐着膝蓋,“呼哧呼哧”地喘粗氣。
兩個合謀者一看不對頭,說好英雄救美的,咋就英雄氣短,只顧喘粗氣了呢。其中一個,因爲照過一面,對周國防有印象,察覺到張本民並不是扮演英雄的那人,便走過去兩步,問張本民:“嗨,英雄哪兒去了?”
張本民擡起脖子,舉起一隻手搖了搖。
“還要等會?”那人問。
張本民垂下了腦袋,嘆道:“不,不等了,情況有變,英雄他孃的臨陣脫逃,事情敗露了。”
兩個合謀者齊聲冷噓,甩着膀子走到張本民旁邊,“朋友託付的事不馬虎,咱們已經盡心了,可你那邊的人不支腿就怪不得俺們了,你慢慢歇着吧。”說完,兩人搖着頭離去。
張本民很沮喪,一屁股坐到地上繼續喘粗氣,擡眼看了眼李曉豔,便把頭歪到一邊不拿正眼瞅她,道:“說了還不信,俺是那連環計的第二環麼?”
李曉豔有點不太好意思,扶着洋車子站那兒,來回擰着車把手,紅着臉,也不說話。張本民看在眼裡,歡喜在心裡,好一個淳樸的美麗大姑娘!
歇了一小會兒,張本民笑着慢騰騰地爬起來,走到李曉豔身邊,擡腿騎到洋車子的後座上,直盯着李曉豔嘿笑道:“李曉豔,剛纔啊,俺突然覺得有件事很可行。”
“啥,啥事兒?”李曉豔被盯得有些難爲情。
“要不,咱倆好唄?!”
“……不。”李曉豔深深地埋下頭。
張本民彎下腰,斜裡仰起頭看着李曉豔漲紅的臉,“哈”地一聲笑了,直起腰後,一把按在李曉豔握住車龍頭的手上,“行吧呢,俺看吶,就恁麼定了!”
李曉豔沒作聲,原地擡腿從車大梁上跨過,騎了便走,也不管張本民還在後座上。
“嗌嗌,你這是急着去哪兒?”張本民忙問
“俺要回家了。”李曉豔小聲說。
“着啥急呢。”
“急。”
車子繼續走。
張本民只好跳下來,李曉豔也沒說什麼,只是接着一個勁地蹬着車走了。
第三天上午,李曉豔在課間操時偷偷塞給張本民一個紙包,裡面裹的是一把精美的水果刀,還附帶一個紙片:匕首沒了,賠你把水果刀吧。
次日課間操時,張本民塞給李曉豔一個紙條,要她週六下午在半路上等他,就在上次摸手的地方。
張本民覺得李曉豔有七成的可能性會等,通過她的眼神完全能看得出來。沒錯,李曉豔確實是等了,而且很主動地問張本民要和她怎麼個好法。
陡然間,張本民竟被問得有點不好意思,抓耳撓腮一陣,紅着臉說就是走得近些唄。
扶着洋車子的李曉豔微微一笑,羞赧地點了點頭。心花怒放的張本民便接過車龍頭,帶她去爬山。
山是野山,爬的時候李曉豔幾次跌倒,張本民總是驚慌慌地抱她起來。李曉豔說扶就行了,用不着抱。張本民笑笑,踮起腳尖在她耳朵上無限靠近地說:抱的感覺更好一些。
李曉豔抿了抿嘴,把頭扭向了一邊,但身子在原地並沒有沒動……
不知不覺,時間已不早。
回去的路上,李曉豔提出個要求,說好歸好,但是要偷偷地好,因爲鄭金樺不讓她跟嶺東村的任何同學交往。張本民對鄭金樺的霸道表示出極大不滿,李曉豔說她就那樣,不用跟她計較。
其實,在這事上張本民也不想“明目張膽”,一來學校是不允許,二來還要考慮周國防。
周國防還不死心,仍舊纏着張本民要他抽時間再想個好辦法,還要進一步接近李曉豔,反正就是看上她了。張本民說估計希望不大,上次的表現足以讓李曉豔失望,幾乎就沒有翻身的機會。周國防說沒事,時間長了就什麼都忘了,完全值得期待。
面對周國防的固執,張本民也不好說什麼,他很清楚,如果周國防知道他和李曉豔好上了,那對他的嫉妒和痛恨這一輩子都不會抹掉,所以,李曉豔提出偷偷地交好,很合適。
初戀時期,對時間只有一個感覺,太快!
轉眼間,到了入秋時期。
張本民和李曉豔好得到了新高度,每天不抽會兒時間單獨在一起,他就會變得有些急躁。李曉豔說,明年開學後她跟家裡講一下,看能不能住校。
“誒呀!”張本民激動得抱住李曉豔轉了好幾個圈,“這主意好吶,俺咋就想不到?!”
“還不一定能成呢。”李曉豔不無擔心地道,“人家都是到了初三才住校,所以就算俺家人同意,學校還不一定收呢。”
“嗯,是這麼回事。”張本民點點頭,“實在不行你就跟家裡說,中午時間太短,不能老是回去,要不就耽誤學習了。那樣的話,哪怕你一個星期有兩天中午不回去,那咱們在一起的時間不就多了麼。”
這個主意很好。
很快,北面湖邊的堤壩上,便時常多出兩個身影來。每一次,張本民和李曉豔肩並肩坐着,歪着腦袋靠在一起,看着湖光山色,覺得生活真美好。
世間事,哪能盡如人意?
十一月中旬,張本民在去找宋廣田閒坐聊天時,看到《人民日報》當月二號刊發的一篇消息,說全國最後一批約八萬名“地、富 、反、壞分子”的摘帽工作,已經順利結束。這標誌着,對“四類分子”進行教育改造的歷史任務,已經圓滿完成。
“俺爹的事還沒解決呢。”張本民嘆息着。
宋廣田很是無奈,“在那事上,老朱可是沒有留餘力的,也就是說,你爹的事應該不是那麼簡單。”
“是的,俺也感覺到了,多次申報卻久久不予解決,但不管怎樣,遲早有一天俺會扒個清楚。”
“有些事急不來,只能慢慢等。”宋廣田道,“對了,還有個事得跟你說一下,你嫂子解決身份的事,有點眉目了,但問題是到了黨委方書記那兒,有點卡殼。”
“一把手方書記?”
“嗯。”宋廣田一點頭,“所以,呂鄉長也沒辦法,要不俺早就盯着把事給辦妥了。”
“是不是方書記想吃點禮,?”
“不是,他是想打你嫂子的注意。”
“啥?!”張本民一下怒氣升騰,“狗日的,他是嫌日子好過了,看來得想個法子把他給轟下臺去!”
宋廣田嘆着氣道,“方見昆那人很是奸猾,一般人想給他下套,還真不容易。”
“沒事,狐狸再狡猾,也不過就是個禽獸。”張本民冷笑道,“俺先撲到他辦公室去,隨便聊上幾句探探虛實。”
“你還是先了解了解他的脾性吧,要不會弄個措手不及的。”宋廣田建議。
張本民說不用,直接去敲方見昆的門。然而,進門後幾分鐘,他就有點後悔,應該聽宋廣田的。
方見昆,頭腦活絡,圓滑又陰狠,這樣的人實難對付。
“你是誰?過來敲門有沒有經過辦公室同意?”張本民進門後還沒開口,方見昆就先問了起來。
張本民一下有點難以回答,感到確實是大意了,有點冒失,不過既然來了也不能怯場,更不能輕易退場。“俺叫張本民,來敲你的門並不需要向辦公室報備,因爲你是人民的公僕,屏壩鄉的每一名羣衆,都有權直接來敲你的門,見你的面。”他平靜地說。
方見昆凝眉注視着張本民,“你,多大了?”
“年齡沒法說,但可以告訴你正在上初一。”
“嚯,剛上初中的娃兒。”方見昆的眼神是沉靜的,透着咄咄逼人的氣勢,“你走吧,現在我很客氣地對你說,請你出去。”
“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不問問俺爲何而來?”
“有問題先向辦公室反映,他們會彙總過來,統一處理。”方見昆撇着嘴道,“我有義務聽取人民羣衆的意見,但也有權利行使方便工作的程序的權利,現在我再次請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