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進了大約半個小時,張本民掀開塑料布發現,貨車已近城區邊緣。得趕緊下車了,這裡人少,跳車不容易被察覺。
在一個轉彎處,車速降低,張本民順着車後箱板向下爬,然後跳落,觸地時即刻彈起,躍到了路邊。幾個動作很連貫,毫不拖泥帶水。
站定後,張本民選擇隱蔽的地方駐腳,仔細觀察着周圍,特別是進城的卡口,到底有多少警力在把守。還好,似乎與平常沒什麼大區別,只是多了兩輛閃着警燈的警車而已。
醫院暫且是不能去的,沿着小路,張本民往家的方向跑去。其實家已不能稱之爲家,那裡差不多全都被拆光。蚊子的家也早就灰飛煙滅,他們在附近租了一個套院平房作爲臨時住處,等着回遷。張本民就是要去那裡,看能否跟蚊子悄悄見上一面。如實在不行,那就只有通過“鬼樓”的大平臺聯絡了。
夜色中,張本民熱血沸騰,雖然身體有些匱乏,但這會兒卻不餓、不渴也不冷。跑了一陣,他突然覺得有點盲目,因爲不知道蚊子今夜是否就在租住處,沒準他還有可能在醫院守夜。
可是現在,除了盲目直撲過去,還能有什麼選擇?繼續行進,交通工具依舊是奢望,眼下,最安全的方式就是用兩條腿跑步前進。
就這樣,直到夜半時分,張本民纔來到了蚊子家租住的房子附近。此時,他的兩腿已軟,但完全顧不上休息,畢竟此番返回風險很大,必須得打起精神做好反偵查工作。
到蚊子家租的平房,必經其門前的一條小巷,那是唯一的進出通道,所以,如果有人監控,巷口肯定是重點。
這個時間點,路上頗顯冷清,任何人出現都很顯眼。
路燈下,巷口有兩輛趴窩的出租車。張本民很清楚,這裡根本不是固定候客的地方,以前從沒見過有出租車停留。
很明顯,出租車裡坐的應該是便衣。
這條路行不通,只有走另一條路,翻牆。
巷子的盡頭,是縣城一家小農貿市場的圍牆,從小農貿市場內,翻圍牆也可以到蚊子家。當然,前提是蚊子家門口沒有便衣蹲守,否則也是白搭。
向南繞過去,再向東行進,不到二十分鐘便到了小農貿市場。
雖然離天亮還早得很,但這裡已經有人影晃動,一些蔬菜批發商半夜便將整車的貨物運到,僱工們就開始忙着卸下分垛,以備黎明時分二道販子前來批發。
沒有人在意張本民的進入,門衛從不管行人,他們只管車輛出來時收費。
農貿市場的圍牆很高,有四米多,不借助點東西想爬上去並不容易。張本民來到翻牆點,運氣還不錯,旁邊有一輛裝滿包菜的小貨車。
趁車主不在,張本民爬上小貨車,輕鬆一躍,便騎到了圍牆上。
這裡少兩盞路燈,光線昏暗,剛好也便於隱蔽。
不敢貿然跳下,怕下面有東西踩滑而崴了腳,也怕鬧出大動靜,因爲蚊子家租的平房就在幾十米外,萬一真的有便衣在門口蹲守,就有被發現的危險。
趴在牆上,向前爬行了五六米,底下是一戶人家的院牆,可以落個腳。張本民用手扳住牆頭,垂下身體,剛好能踩到院牆上。
整個過程,幾乎沒什麼動靜。
正在暗自慶幸的時候,院內的一條小狗似乎察覺到了異常,“汪汪……”一陣亂叫,嚇得張本民趕緊趴下來,大氣都不敢喘。也就是在這一刻,他突然看到不遠處的一輛車裡,竟有兩點紅色的光亮閃映。
對吸菸的人來說,那不陌生。這個時候窩在車裡吸菸,能說明什麼?用腳趾頭想想也能知道,還真是有便衣蹲守!
既然門口也不安全,只有退回去。張本民像貓一樣躬身而起,爬回農貿市場的圍牆上,慢慢退後,又翻身踩着蔬菜車跳回批發市場內。
現在,該往哪裡去?
只有去附近的“小鬼樓”了,那是個很好的藏身之地,否則等天亮的時候躲都沒地方躲,而且,到那裡還可以與蚊子間接聯繫。
想到已無食物,張本民又在菜市場兜了一圈,弄了幾個蘿蔔,然後趁着夜色趕緊向小鬼樓進發。
來到小鬼樓,找了間玻璃沒破的房間,蜷縮在牆角禦寒。這裡雖沒有風,但還是很冷。張本民想起樓頂大平臺的一個角落裡,一直有幾張破碎的泡沫板和硬紙板,把它們拿過來墊在身下可以很好地保暖。
來到大平臺上,張本民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和蚊子來這裡仰望星空聊天談心的情景,很是感懷,想想現在的處境真有種想流淚的感覺。
眼淚,不能輕易流,至少目前還不行,它會浸軟剛強的意志。
拿了硬紙板和泡沫板,張本民沒回原來的房間,而是在最高的一層另找了一間,因爲接下來一整個白天都要呆在這棟樓裡,還是高處比較安全。
實在太累了,鋪好硬紙板和泡沫板,張本民躺上去很快就睡了過去。夜裡做了很多夢,非常凌亂,甚至都沒有情節,只是在不斷奔跑,耳邊風聲呼嘯,寒氣逼人。
醒來時,天色已放亮,這是一天中氣溫最低的時候。張本民坐起來,搓了好一陣僵硬的膝蓋和膀子,感覺纔好了點。摸摸帆布包,還有兩支菸,點上一根,任煙霧在房中繚繞。
屁暖牀,煙暖房。
這話真有點道理,一支菸抽完,感覺整個房間暖和多了。此時,飢渴襲來,張本民拿出個蘿蔔啃起來,雖然有些冰牙,但又香又甜。
等太陽出來後,張本民走上了大平臺。之前白日裡雖偶有過來,但都不怎麼仔細看周圍的情況,眼下得好好觀察一下,尤其是樓體本身,剛好也順便找個撤退的路子,以防萬一。平臺的西南角有一塊水泥板,那是他和蚊子吸菸的地方。走過去,習慣性地掏出香菸,剩最後一根了。
點上火,靠着半人多高的圍牆,望着下面的街道,行人匆匆。張本民很羨慕他們,羨慕每一個能在大街上隨意行走的人,因爲他們有自由。
很多東西只有等失去了才懂得珍貴,一點都沒錯。
在無限感慨中,香菸燃盡。低頭扔掉菸頭,踩滅。就在這時,張本民發現水泥板與牆角的夾縫裡有個扎口的塑料袋,不像是遺落的垃圾,倒像是有人專門放的。
這個時候,張本民猛然想起到了蚊子!莫非曾經約定的特殊聯絡派上了用場?!
心狂跳,手發抖,打開塑料袋,裡面有幾百元錢和一張紙條,還有一支鉛筆和幾張白紙。
紙條上寫着:每天傍晚前後我會來。如等不及,留言。
張本民一陣眩暈,謝天謝地!那就耐心地等待吧!
天上黑影時,張本民有點坐不住了,他一會兒從大平臺上看看樓下,一會兒到樓梯口聽聽動靜。
大概六點半的時候,終於等來了蚊子。
“哎呀!”見面後蚊子緊緊拉住張本民的膀子,“前事不用說了,我都明白。趕緊說往後的打算,因爲時間不多,我得馬上回去。”
“有人盯梢?”
“是的,現在我被盯緊了,到哪兒有人跟蹤,得費好大勁才能甩開。”蚊子的語速很快“你是不是發現有人在我家附近蹲守,就跑到這裡來了?”
“嗯,路口和你家門口都有便衣。”張本民道,“那些就不說了,你以後要注意點,很有可能會受到連累。”
“我會小心的!”蚊子道,“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現在關鍵是你,打算怎麼辦?”
“縣城已沒法呆下去,我打算出去躲一陣子。”
“我覺得也是,現在縣裡到處在通緝你。”蚊子道,“你準備去哪兒?”
“不打算走遠,到市裡就行。”張本民道,“別忘了,我還有個身份叫劉國慶。”
“嗯!那就好!”
“對了,我媽怎樣了?”張本民嘆了口氣,“想必我是不能去探望的。”
“肯定不行!到處都是便衣!”蚊子道,“不過你放心,有我們在,肯定會照顧好的。”
“治療的費用夠嗎?”張本民猶豫了下,“我有不少錢,但現在拿不到。”
“夠了!”蚊子道,“家裡多少也是有些積蓄的,等等我再拿點給你,到市裡後哪兒都要用錢的。”
“不用。”張本民很堅決地道,“不要管我,照顧好其他人就行。張燎是個麻煩事,還有胡華然的弟弟胡華正,那是個喪心病狂的傢伙,他們聯手沒把我弄死,肯定不會罷休,所以,我很擔心你們。”
“你的事還懸着呢,他們估計不會對我們怎麼樣。”
“也有道理,估計短時間內他們不會採取什麼行動。”張本民道,“我也會盡快、盡最大可能翻案!而且要把他們趕盡殺絕,否則這輩子都不會安穩。”
“嗯!”蚊子一點頭,“不過還是要先照顧好自己。”說着,掏出兩百塊錢放到張本民手上,“身上就這麼點了。”
張本民沒拒絕,到市裡之後,開始幾天是需要點錢。
沒再多說,蚊子趕緊回租住處,時間長了會引起門口蹲守便衣的懷疑。
張本民隨後也離去,準備到高速公路上繼續扒車。不過,去之前有必要見一個人,高虹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