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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頭,夜霧已經瀰漫了高家莊,那溼霧愈來愈濃,摭天蓋地,終於把整個莊子都籠罩進去。
內院女管事杏娘提裙上樓,爲客廳的衆人送來一壺熱茶,然後拿剪子給燭芯都剪過一遍,又悄然下樓,不吭一聲,不做絲毫停留。
廳中主位上坐着還是一身碧綠婚禮禮服來不及換下的新娘高淺雪,今日是她大婚的日子,此時原本因此已經拜過堂,送入了花燭洞房,和新郎喝交杯合巹酒,享受人生最激動幸福的時刻。可此時,她卻丟下新郎,與妹妹明月,還有管家高伯,以及錢叔,張叔等一衆莊中老人管事們呆在這客廳中,面色凝重,愁眉不展。
高乙帶着二十名家丁離莊打探情況,已經差不多一個多時辰,至今沒有半點消息回來。這不得不讓衆人擔憂,時間等的越久,結果可能就會越壞。
“我打算告訴易郎我們高家的情況!”高淺雪突然說道。
幾名老人都是驚訝不已,高伯望着這些年如同自己待之如孫女一般的小姐,沉聲道:“確定要告訴他嗎?”
“我們如今已經結爲夫婦,我不想一直瞞着他,他應當知道。”
“可現在時機合適嗎?”高伯猶豫着問道,現在正是多事之秋,本來他們就在謀劃着隨時會掉腦袋的事情,更何況現在又突然出現了諸多意外。他不覺得此時向新姑爺表明身份是個好時機,更何況,現在他們都還沒有弄清新姑爺的身份呢。
“正因現在的這種情況,我越覺得應當把我的真實身份告訴他。我們做的事情,隨時可能出事,我不希望等到了那一天,他還什麼都不知道。”高淺雪說道,她的心態已經漸轉變,最初提出要讓易風入贅,只能說是個突然的想法,也許只是想在朝不保夕的情況下,也能夠做一個真正的女人,結婚,生子。易風人不錯,救過她,又失去了記憶,沒什麼牽絆,她覺得挺不錯的。可這些天的相處下來,尤其是今天他出手救高丁時說的那些話,他說自己以後就是高家莊的人,說他們以後是一家人,這番話一直在她心中迴旋,無法忘記。他是那麼真誠,這讓她覺得再對他隱藏身份,是不應該的。也許明天他們就被官軍圍剿,性命不保,她不希望到那時她才知道妻子的真實身份。不知不覺中,她對新婚丈夫的觀念態度已經大變了。
“可我們現在還沒有查清楚姑爺的身份,現在就告訴他我們的身份是不是太早了些?”賬房張叔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們的身份畢竟過於敏感,若是易風一直失憶,也許不是問題。可若是易風哪天恢復了記憶,並且他的身份無法接受他們的時候,那怎麼辦,也許那會對高家莊造成傷害。
不是他們過於小心,而是實在是高家莊人的身份太過敏感了。
高淺雪不是什麼普通的北方南遷百姓,她真實的身份是北齊皇族公主,她的父親是北齊最後一個皇帝高紹義。高紹義是北齊文帝高洋第三子,廢帝高殷之弟,孝帝高演和武帝高湛的侄子,後主高緯,元帝高延宗堂弟,幼主高恆的叔父。
高紹義初封廣陽王,後改封范陽王。歷任北齊侍中、定州刺史。北齊後主高緯昏庸,兵敗北周丟失河東重鎮晉陽。當時河東不少北齊將士不甘做北周降將,便密謀叛周,打算迎宗室的任城王高湝領導抗周,後來高湝未能迎到,便將定州刺史范陽王高紹義請雲。高紹義以宗室身份起兵,當時河東之地二百八十餘城皆響應,高紹義率軍南下準備攻打晉陽,但前軍陣前降敵,高紹義隨後也敗於北周大將宇文神舉。只得率三千人投突厥,在突厥他鉢可汗的支持之下即北齊皇帝后,年號武平,當時逃亡在北方的北齊臣民全都歸高紹義統領。
當時北齊後主高緯與幼主高恆皆爲北周所殺,北齊之地幾乎全被歸於北周,唯有高明月的父親,北齊宗室遠支高保寧爲營州刺史,鎮守黃龍。高保寧勇敢且有膽略,長久在龍城鎮守,當時關內關外,夷夏都重其威信,是北齊末期宗室中難得的大將。他聞北齊二主皆亡,於是自龍城上表勸在突厥的高紹義登基稱帝,以承續齊統。後來高紹義在突厥得他鉢可汗支持稱帝繼位,第一時間加封高保寧爲丞相,並封北平郡王。此後數年,高紹義與高保寧兩支兵馬屢犯北周邊境,並進兵幽州,以期奪回北齊。
但兩年之後,北周遣使送公主和親突厥,最終與突厥達成交易,突厥不再支持末帝高紹義,假裝請高紹義圍獵,而讓北周大將賀若誼將其擒獲,送交北周。北周將高紹義帶回中原,並至蜀中囚禁,數年後而亡。
而高明月的父親高保寧則繼續堅持抗周,並且在隋開皇三年,統高句麗、靺鞨、契丹等數萬部族和漢人兵馬聯合突厥四十萬大軍進犯中原。但這場聲勢浩大,戰線長達數千裡的大戰役,卻最終以突然全面敗退,並因此最終分裂成東西二部而告終。高保寧進犯幽州兵敗,在關外爲部下所殺。
高淺雪出生的時候,正是高紹義在突厥人和高保寧支持下草原稱帝之時,她一出生,便是北齊公主,雖然高紹義的帝位僅維持了兩年,但她也依然算是真正的北齊末代公主。在突厥人出賣了高紹義給北周的時候,高淺雪並不在草原,她生下來剛滿歲,就被高紹義秘密安排送到了河北。高明月的情況和高淺雪的也差不多,不過開皇三年其父高保寧兵敗被部下所殺之時,她還在母親的肚子中,是個遺腹子。後來還是受末帝高紹義安排跟在高淺雪身邊照顧的散騎常侍高勳派高丁前往遼西打探尋找,才接回了高明月,高明月的母親難產而死,她一出生就沒有了父母,命運和高淺雪一樣的悲劇。
這些年來,他們隱藏在河北,雖然有着許多當初隱秘的財產,不用擔心生活。可日子依然並不好過,當初的小公主小郡主如今都長大成人,可多年來,她們的真正身份卻只有少數的高家老人才知道。她們原來也不居住在揚州的高家莊,而是常換地方,很少在同一個地方居住三年以上。如今的高家莊,其實也才居住了不到一年而已。莊中多數人還都是些普通的僕役佃戶,真正知道秘密身份的只有莊中的老管事和高丁他們那些忠心的衛士。
如今北齊早已經亡國多年,連西樑南陳也亡國多年。天下早已經一統,可對於高淺雪和高明月她們姐妹和高伯這些亡國之人來說,卻並不是那麼好遺忘的。普通的百姓,也許可以輕易的遺忘掉這些,開始做隋朝的子民。可是她們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北周、北齊、南陳、西樑,這些被隋朝吞併滅亡的國家,那些皇族宗室又有幾個好下場。尤其是如同北齊和南陳這樣被武力滅亡的國家,宗室男子大部份被殺,宗室的女子則如同戰利品一樣的被隋朝皇帝和那些功臣們瓜分。
高淺雪不肯做隋朝的順民,高明月也不肯,高伯錢叔他們也不願意。
雖然明知隋朝如同龐然大物一般,不是他們可以挑戰的,哪怕明知與朝廷做對會碰的頭破血流,可他們依然毫無畏懼。除了復仇,她們不知道此生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但是她們的力量太弱了,這些年東躲西藏的沒被朝廷發現已經很難得了,想要再憑一已之力對付朝廷更加不可能。要想對付朝廷,要想報國仇家恨,只能藉助其它的力量。在高淺雪看來,能借到的力量,當今天下也就只有兩個勢力,一是北方突厥,一是遼東的高句麗。突厥曾經是天下霸主,連北周北齊都只能看突厥的臉色,爭相進貢討好,甚至是和親。可突厥最終還是敗在楊堅之手,內部四分五裂。不過突厥雖然分裂,但力量依然強大,只是他們曾經出賣了末帝,不有十足把握,高淺雪他們絕不會輕易的跟突厥人聯手。剩下能借上力的,也就只有高句麗人了。當年,高明月的父親高保寧在遼西極有威望,甚至與遼東各部落關係極好,威信極高,屢次統領各部落兵馬進攻中原。他們也很清楚如今突厥在隋朝的打擊下一日不如一日,隋朝已經將下一個打擊的目標瞄準了想稱霸東北的高句麗人。
他們這幾年甚至把高句麗人曾經的盟友契丹和奚都降服,使得隋與高句麗之間再無緩衝。這讓高句麗人感受到了極大的威脅,雙方之間的戰爭一觸即發。高句麗人不甘心被遏制,被征服,他們試圖反抗。現在,高淺雪已經和他們聯手,高句麗人希望藉助高淺雪北齊宗室的身份,在隋內部製造些混亂,牽制分散下隋朝的精力兵馬。而高淺雪則希望藉助高句麗人的力量,報仇雪恨。
一切本來都是按計劃在悄然進行,但今天本來應當把盟友帶回來的高丁,卻獨自一人重傷而回,這使得局勢複雜和更加的危險了。
“也許朝廷已經發現我們了!”
“也許他們只是遇上了盜匪!”
高淺雪搖了搖頭,不會是盜匪,高丁雖然只是個莊丁頭,可他曾經是北齊宮廷禁衛,是守衛宮禁的千牛,百裡挑一的武士,他手下帶的那些莊丁,也非普通莊丁,都是受到多年訓練的精銳了。沒有什麼土匪盜賊,能將一位禁衛大將和他訓練出來的一羣精銳給輕易擊敗。“我們得做好最壞的準備,現在最大的可能有兩個,一是我們的盟友背叛了我們。二是,高丁和接來的盟友被朝廷盯上了。不管如何,這都是很壞的結果,現在還沒有人出現在高家莊,可也許很快就會順藤摸過來了。我覺得,我們應當馬上轉移,做好最壞的打算。”
“我同意轉移。”高伯第一個贊成,現在外面局勢未明,繼續留在這裡,不是明智之舉。無論如何,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那高伯你馬上安排下,立刻分散轉移到以前準備好的地方。”高淺雪吩咐,然後又道:“我先回一趟東院。”
“姐,東院那邊叫個人去通知下就行了,這裡不宜久留,我看你還是先走一步。”高明月攔住高淺雪道。
“不!”高明月拉開妹妹的手,“我想通了,我要去告訴易郎我們的身份。”
“非要現在嗎?”
“就是現在!”說完,高淺雪向頭東院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