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愷從國子監回到家中時,一份大紅飛金,由皇太孫楊林親自發出,敬邀國子助教、梅莊先生包大駕光臨本府赴宴的請柬,像一顆燦爛發光的寶石一般擱置在案上。當天,國子博士蘭陵蕭該也接到了一份敬邀光臨出席赴宴的請柬。
包愷與蕭該都是國子監中的經學大儒,儒林之中極有名望,與河東王通、河北的劉焯、劉炫以及元善、何妥、辛彥之等俱爲當世大儒,最爲有名。其中如元善何妥等都爲皇帝所重,居於朝堂之上,但也有一些大儒則一直隱居民間或者專心學問,河北的二劉河東的王通都無意仕途,一意傳講授課,而包愷與蕭該雖然在國子臨中任職,但也都只是一心講學而已。
河北二劉與河東王通三人,劉炫、劉焯二人是當時極爲有名的經學大師,王通雖然年輕輩屬後進,但在河東的講學,卻招攬教導出了一大羣日後唐初時代的著名弟子。三人二劉在河北,王通在河東,而包愷和蕭該則在關中京師講學。
易風對於這些當代的大儒,是十分仰慕敬佩的,同時也有心想要招攬於帳下。易風並不想做什麼風流名士,他對這些大儒們示好,最重要的還是看好這些大儒在儒林士族之中的號召地位,可以說這些人都屬於開宗立派的一代權威,特別是他們多年講學,每個人都有無數的弟子。這個時代的儒者,可不僅僅是相當於後世的大學老師或者教授什麼的,這些大儒的地位是相當崇高的。這個時代讀書的人並不多,甚至還主要集中在那些代代傳承的士族之中。而雖然隋朝已經開始了科舉考試製度。但實際上不過是初起步,一年一代的科舉考試出不了幾個秀才、明經。對於此時的官場來說,根本就沒有影響力。官場上主要的還是承蔭入仕和舉薦制,而除了官二代們的承蔭入仕,舉薦制和科舉制,最後都不過是那些少數士族子弟的入仕之途徑而已。正是由於這種讀書人當官,而讀書人又多被士族壟斷的特殊情況,進而導致了這些大儒們哪怕不當官,也也依然對士林對官場有足夠的影響力。
這個時候的讀書人太少了,經學基本上掌握在那些士族手中。哪怕是以軍功起家的武川集團,最後也不得和關中的漢人士人集團合流,組成了關隴集團。雖然關隴集團最後統一了天下,但在經學文化方面,卻又不敵更古老的關東士族門閥。但就算如此,關東的這些士族門閥依然仗着對經學的壟斷,在這統一的隋朝佔據着很大的一方勢力。
如今朝中諸方勢力並起,各自爭雄,太子一黨最強的依靠是以關隴貴族集團爲核心。而楊廣的晉王黨。以易風的觀察,卻是以關隴集團中的新興貴族與江南的華族兩大勢力聯合,同時,這兩大勢力又都對關東的老牌士族高門進行拉攏。不過總體來說,關東的士族與關隴集團的矛盾很深,他們之間的隔閡很大。雖然也有不少士族受了招安出仕隋朝,但依然有許多士族遊離在朝廷之外。
易風如今成爲皇太孫。當上了幽州大總管,初步有了打造自己勢力的土壤根基。自然是不甘於只當一個名義上的第二儲君的。何況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如今太子和晉王二黨撕殺慘烈,暫時是顧不上他,可一旦等兩方決出勝負,那個時候誰也可能真的能容忍他當一個北疆土皇帝。留給他的時間不多,眼下是一個極難得的發展時機,懷荒已經有了不錯的商業基礎,也有了不錯的軍事底子,但要真正的擁有一支不弱的勢力,憑這些還遠遠不夠。最起碼,他得把整個幽州府諸州拿下,掌控住了,那時纔有了一份真正的本錢。但要做到這一步,光是現在懷荒的這點商業和兵馬還遠遠不夠,他還需要更多。
極重要的一點,他需要得到河北士族和百姓的支持。百姓那一塊,他已經初步有了一個計劃,那就是均田移民,通過均田以及興辦工商獎勵墾田移民改善百姓的生活。而對這些河北士人,想拉攏他們卻不是那麼容易的。最能打動他們的,無疑就是提高他們的政治地位了,自西魏建都長安後,天下的政治中心重新由東向西轉入了關中,再次如漢時一般形成了關中本位,這對於關東的士族和百姓來說,是極難接受的。如果易風能夠給讓這些關東人支持自己,讓他們相信自己,那無疑對自己的計劃大有好處。但想讓他們支持他,又哪有這麼容易。哪怕他是皇太孫,這事也絕不容易。易風想來想去,最後還是決定多方下手,而第一步就是招攬那些大儒們,利用這些大儒們遍佈關東的門生網絡,用他們的老師身份來影響他們的關東士族出身的子弟,然後再通過這些年輕一代的關東士族子弟,進一步的影響關東各士族。當然,他還有許多後手,如跟河北等地的士族土豪們合作,一起經營銀行、一起經營礦場等等賺錢的工商業。總之,就是要想辦法把他們綁到自己的戰船上。
關東的士族對於關中本位是很不滿的,對於壓在他們頭上一等的關隴貴族更是不滿的,這也正是歷史上後來楊廣即位,而楊諒在幷州樹起反旗,立即關東幾乎一夜全反的的局面原因。再往早說,楊堅爲北周大丞相,篡位之心昭然若揭,尉遲迵在河北一起兵,整個河北都反了,立馬拉起十萬討伐軍。再往後,楊廣東征高麗,楊素子楊玄感在黎陽起兵反叛,當時河北的軍民也是羣起相從,再到後來隋末的大亂之中,關東的叛軍也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支。這一場場一呼百應的叛亂,無不說明了,雖然關隴集團最後取得天下。但實際上關東人一直是不甘心的,只要有一點火星。他們就能燃燒燎原起來。
包愷已經由皇帝拜爲太孫洗馬,不過包愷到現在爲止都並沒有接受。包愷在國子監中的官職並不高。僅僅只是國子助教,七品官,推行新散官制度以後,有職先有階,包愷的文散官定的是從七品下的下士。在官職上,包愷比起蕭該來卻是要差的遠了,蕭該同是國子監官員,但卻是國子博士,正五品。散階也不是六七品的士,而是四五品的大夫,是正五品上奉政大夫。同時,蕭該因爲還是南樑潘陽王蕭恢之孫,祖籍蘭陵,身份清貴。
易風是一心想要拉攏這些大儒的,皇帝讓包愷和王通做易風的太孫洗馬,易風卻並不滿足,他還想請大儒何妥、蕭該、劉焯、劉炫等人一起入太孫府。借他們的名望,爲自己拉攏更多的關東士人。
包愷一心於經學,並不願意過多的捲入那些俗事之中,哪怕就是皇帝的任命。太孫的邀請,他也不太想要理會。
不過今天包愷最得意的弟子親自上門來,代太孫誠懇的邀請他前去赴宴。皇太孫明日即將出京。今日要在京中舉辦一起酒宴,邀請的並非是什麼達官貴人皇親國戚。如弟子李密所說,這次邀請的居然都是些經學大儒和文壇宗匠。都是些文人儒士,如薛道衡、李綱,再如包愷、蕭該、以及李百藥、虞世南、孔穎達、三溫三顏等,老少皆有,但都是京中文名極佳者。這竟然是一場文壇盛會,這倒讓包愷有些難以拒絕了。
關於這個宴會的特別,其實這兩天京師市面上早就有了各種各樣的傳聞,其中之一就是關於這場宴會的名稱。有不少人稱這場宴會爲學士宴,自推行了新官階後,士雖然作爲了六七品文官的散階,因此顯得並不算高,但學士卻是這一階中最高的正六品散官,同時,不論是國子監的各科博士,還是太子府和太孫府裡的學士,都是品階不低的官職,同時這些官職還都是極爲清貴的銜頭,能掛一個學士銜,不論是散階還是實職,那在這些文人中都是極爲讓人自豪得意的事情。而現在,太孫要舉辦的宴會竟然被稱爲學士宴,就可知道這場宴會的規格了,哪怕你官職再官,爵位再顯,可如果你不是那些極有才名的學士們,你根本參加不了。據說現在太孫府發出的這份大紅請柬,有許多人都願意出價一百貫,希望能弄到一份請柬,能參與這樣一次文壇盛事,可根本弄不到。
“這份請柬居然能值一百貫?差不多我一年的俸祿了。”包愷望着案上的那份請柬,輕笑着道。他是六品京官,隋朝制度,外地官員朝廷是不給俸祿的,自有地方自己負責,朝廷只發在京官員的俸祿,給祿米爲主。一個六品京官,一年的祿米是八百多石,摺合成錢,也就百來貫錢左右,再加上少量的俸錢,還有一些各種津貼,不得不說,六品京官的薪水實在不高。養個一家人,勉強。可現在太孫發給自己的一張請柬,居然就能值一百貫,確實讓人心情複雜。
李密微微笑了笑:“老師只怕還不知道,如今大隋最活躍最神通的商人是懷商,懷荒商人。你知道那些商人怎麼稱呼皇太孫麼?”他搖了搖頭,道,“懷商都叫太孫爲財神爺。”
“懷荒商人,懷商。”包愷唸叨着,“早年我遊學的時候,也去過懷荒,北魏時國之長城的北方六鎮,曾經一度繁榮的懷荒鎮,那時早成了一片廢墟,到處都是荒草,還有馬賊。卻沒想到,如今卻又經常聽到懷荒,還有懷荒商人,懷荒來的皇太孫,其實有時我也常在想,這位曾經流落邊荒草莽江湖之中的皇太孫,身上真是有着太多的神奇。不說他如何從一個綠林的馬賊,到了如今的皇太孫。光是想想,曾經我所見過的那片廢墟,如今竟然成了天下最繁華熱鬧的商市,我就對這位皇太孫充滿了興趣。你上次送來的懷荒白酒十分不錯,據說現在懷荒白酒供不應求,許多商人早早付了訂金只能拿個訂貨單,發貨的日期卻排到了一兩年之後,因此許多等着買酒的商人甚至已經開始炒賣起訂貨單來,那些發貨期早的訂貨單本身都炒出天價來了。如果不是親耳所聞。真的難以相信這樣的事情。”
“先生,皇太孫雖然年輕。可確實是一個充滿着神奇的人。殿下對老師很是尊崇,他曾經在河東聽過文中子講課。也是儒家弟子。”李密爲易風充當起了說客,“皇太孫前些日子跟我說,已經籌集了一百萬貫錢,準備回到懷荒之後,立即開始推行教育。他打算在幽州府的十一個府各府設一州學,在府下各縣設一縣學,還要拔款在各鄉鎮材落,扶持設立鄉學、村學,讓更多的孩子能接受教育。除了拔款支持各地的學校外。還準備在幽州建立一所招納五千人學生的北方大學,甚至還要在燕山北的二十一個羈麼州建立漢學堂,向蕃人推廣漢文漢話。太孫希望老師這樣的大儒能夠加入他的這個計劃,一起爲教育努力,讓更多的百姓接受教化......”
包愷微微動容,這可是一個龐大的計劃,不過他馬上就皺了皺眉,就算太孫真的願意拿出一百萬貫錢來搞這個教育,可要搞這麼大規模。這些錢也肯定不夠。最重要的還不是錢,而是人。錢能建起學校,可錢造不出老師來。
“太孫的意思是在各州縣建立學校的同時,先把北方大學的師範學院建起來。”
“師範學院?”
“就是專門培養州縣鄉村四級學校的老師。招募一些年輕有爲的士子文人,再經過系統短期的專業培訓後,讓他們成爲合格的老師。”李密對易風的這個大膽的計劃其實很是支持。他還年輕,想到的不是什麼困難。而是有種辦大事幹特大事的熱血沸騰感覺,這可是能夠名留青史的大事。若真的辦成了,將來的歷史上肯定能有他的一個名字。
“太孫希望能邀請到各地的名宿大儒,如老師和蕭先生,還有河東的文中子,河北的二劉等大儒,請你們集思廣益,先編寫一套培訓師範學院老師們的教材,並親自培訓這些老師,然後再編寫出州縣鄉村各級學校的教學教材,再等這些師範學校的老師們學成後回到下面的學校去教授學生。”說到興奮處,李密甚至把易風不經意所透露出來的一些未來打算也一起說了出來,“太孫殿下還說了,天下各地的百姓沒有哪裡的百姓聰明一點哪裡的笨一點,不過是因爲接受教育的程度不同而已。等將來接受教育的百姓多了,讀書認字的能多了,皇太孫還打算向皇帝建議,擴大科舉的規模,到時天下各地的讀書人都能參加科舉,全部進行糊名制度,只以成績取名次,一科最少取士千人,將來朝廷所有官員至少一半以上,甚至八成以上都來自科舉選士......”
包愷聽到這裡,嘴巴張的大大的,手裡握着的那捲論語也直接掉落桌上。
他簡直有些不敢相信,皇太孫居然有如此遠大的理想,他竟然想要徹底改革選官制度,居然想讓科舉考試徹底取代現有的這些選官制度,簡直難以相像。可是心裡面,卻有一股子火嘭的一聲升騰而起!對於儒者,對於文人士子,這個想法簡直是太有吸引力了。
科舉取士,將來士人主政朝廷,這不正是儒家不倦的追求嗎?
儒家追求三不朽,春秋時魯國大夫叔孫豹稱立德立功立言爲三不朽,立德即樹立高尚的道德,立功即爲民建立功績,立言即提出真知灼見的言論著書立說,此三者雖久不廢,流芳百世。
每個儒家弟子,心裡不追求這三不朽?
可古往今來,就算到了後世,一般認爲中國歷史上能夠做到真三不朽的也就兩個半人,大成至聖先師孔子,王文成公王守仁,還有半個是曾文正公曾國藩。
可雖然真正做到三不朽的人少之又少,可追求的人卻是從來不少。越是有成就的儒者,對此越加的追求。許多大儒放棄仕途,可卻開宗立派,聚徒講學,著書立說。如包愷,就是如此。儒家總有一種使命感,上佐君王,下安黎民,儒家更特別有一種帝王改造欲,總想把帝王按儒家的追求改造。如果不能遇上一個明君,那麼就著書立說,教授弟子傳授經典。
而李密所透露出來的皇太孫的一些目標,卻正觸到了包愷這類儒者心中最癢癢的地方。
推廣教育然後擴大科舉,最終科舉選士,士人爲官,治理天下,這簡直就是儒家最終的目標。一瞬間,包愷立下決心,他必須得出山,必須得參加這次學士宴,必須得全力支持這位皇太孫,只爲這位皇太孫所描繪出來的那份美妙前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