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雁門關外,代北朔州馬邑。
馬邑城在朔州州治善陽城向東北五十里,在先秦時期,秦始皇的大將蒙恬在雁門關外此地北逐匈奴,圍城養馬,因之有馬邑之名。還有一個傳說,則說當時蒙恬在武周塞內築城,用來防備匈奴,結果城快築城了,崩塌的地方卻有數處,這時有匹馬飛快的奔跑,來回不斷,管事之人覺得奇怪,就按照馬跑的腳印來築城,城築好之後就不再崩塌了,於是最後將這城命名爲馬邑。
三月之初,大隋尚書左僕射,百官之首的相國高熲,同時擔任此次北伐大軍行軍長史的高熲踏入了馬邑城。
高熲對於馬邑並不陌生,他雖是文官,可多年來卻屢次統兵出戰。馬邑雖偏在一隅,實爲邊陲要害。這座雁門要塞的北面屏障,以石爲基,高約四丈,女牆高七尺,周長五里。有角樓四座,敵臺二十四個,東西二門外各有月城,這是一座功能十分完備的城堡。
在馬邑城中,並有一車騎一驃騎一軍鎮共三千駐軍。
對於立國之後就一直面臨着北方突厥巨大壓力的隋朝而言,外長城一線鞭長莫及堅守無力,但內長●城一線卻是絕不能放棄的。雁門關、樓煩關、泰戲關、飛狐關、五阮關、軍都關、盧龍關、渝關,這是必守之地,退無可退。
馬邑的重要,使得朝廷在這裡駐紮了三千兵馬,而且還煞費苦心的將之分屬於三部,一車騎一驃騎兩府府兵。再加一鎮邊軍,他們互不統屬。鎮軍駐於城內,兩府則分駐城南城北。兩府府兵每年輪換一次。城中的鎮軍也兩年一輪,嚴防馬邑守軍被敵人收買,從內部攻破堡壘。
此刻,馬邑城已經遠遠不止三千兵馬。
北伐中路元帥賀若弼早已經將中路軍行轅遷入馬邑,在馬邑城內城外,一路路的隋軍開到,此時已經彙集了十萬兵馬。大軍把個馬邑包圍起來,讓這裡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營地。
賀若弼帶着十萬大軍的將領們齊聚馬邑正南門前,迎接高熲。高熲是首相。同時也是此次北伐的長史,北伐軍二把手,實際上的元帥只是掛帥,高熲是北伐的真正指揮決策者。三天前,趙仲卿率三千兵馬往北支援雲內,在清涼山被突厥人伏擊殲滅,當時剛趕到馬邑的賀若弼正要率軍北上,卻突然收到高熲的緊急命令。高熲急令,全軍暫停前進。就地等待命令,無令敢越過馬邑一步北上者,斬無赦。
這道命令讓人莫名其妙,可無人敢違抗。
中路元帥賀若弼、副帥韓僧壽。都和高熲同是太子一黨,雖然中路的長史宇文述與司馬郭衍是晉王心腹,可眼下他們雖然還留在中路軍中。但完全被賀若弼、韓僧壽給架空了,並沒什麼話語權。
不過賀若弼、韓僧壽雖然沒有半點折扣的執行了高熲的命令。但心裡卻也是充滿了疑惑。
一行人迎接高熲等入城,臨時帥府內一番寒喧後。高熲便讓諸將退下,只留下了賀若弼與韓僧壽二人。
高熲不等二人開口,便道:“某知道你們有許多疑惑,某也知道你們想問的是什麼,放輕鬆點,不用着急,一切都在某的掌控之中。”高熲微笑着說道,一面慢不經心的掏出一筒茶葉,旁若無人的泡起了茶。“這是武夷紅茶,今年的新茶,而且這是新品,和去年新興而受追捧的綠茶又不同,雖同是炒制,但卻經過發酵,味道更醇正,茶湯更濃郁美妙。你們知道嗎,這紅茶來自東南武夷山,據說是建州總管來護兒家族所經營的生意,不過據某所知,來家經營的這紅茶生意其實是和晉王合夥的,晉王在其中佔有很大一股,而更有趣的是,皇太孫居然也在這紅茶生意中佔了一股。嗯,確切的說,如今幾乎七成以上的茶葉經營,都被晉王控制。而晉王的茶葉最後又幾乎全賣給了皇太孫經營加工,真是很出人意料呢。”
賀若弼皺眉,根本不明白高熲扯這茶葉到底是什麼用意。茶葉而已,很重要嗎?就算如今茶葉很火,可這買賣經營也有限吧。再說了,晉王和太孫一起做茶葉生意,這又有什麼好說奇怪的。大家各有立場不假,但生意和錢卻沒立場啊。太孫在京師開的大興銀行,股本千萬,幾乎京中的權貴豪門都有入股,他自己就入了十萬貫,據說高相國的三郎,還入了一百萬貫呢。
“你們可別小看了這茶葉,你們知道嗎,現在大隋南方的茶葉產業,一年達到數百萬貫,其中的利潤一年至少有三百萬貫,這可不是一筆小錢。晉王控制南方的茶葉交易,一年至少賺入百萬貫,而皇太孫和晉王合作,賺的更多,一年至少兩百萬入帳。”
“所以,這又如何?”賀若弼問。現在是戰時,前方雲內城已陷,趙仲卿三千援軍已覆,恆安鎮也是汲汲可危,隨時會陷落,在這個時候,高相國下令不讓他們發兵北上,反而一來馬邑就跟他們先扯這茶葉,談買賣,這是幾個意思?難道高相公眼紅這茶葉買賣的利潤,也想插一腳,可現在不是時候吧。
高熲卻沒理會賀若弼,只是自顧自的接着說道:“皇太孫自崛起於懷荒以來,還迅速的控制了草原與中原大部份的牲畜交易、皮毛交易,另外還壟斷了向草原的布匹、瓷器、糖酒等的交易。你們知道,這裡有多大的利潤嗎?”
“你們不知道,你們根本不知道,現在皇太孫一年能夠賺到多少錢,而這些還只是他能賺錢的買賣中的一部份而已,還有軍械製造、戰馬交易、藥材成藥買賣、紙張、書籍以及銀行等等,皇太孫賺錢的本事超乎我們所有人的想象,皇太孫真正的日進斗金。而且還不止是賺錢。他和晉王合夥做茶葉生意,和塞外三蕃合夥牲畜、皮毛交易。和天下各州縣的地方豪強們一起經營銀行,經營各種懷荒熱銷的商品。甚至。他拿出大把的錢財,在幽州建書院,收買大量的儒者士人,你們真的以爲,皇太孫很簡單嗎?”高熲搖頭,將手中的茶杯猛的放在桌上,“不,皇太孫的力量超乎我們的想象,擴張的太迅速了。尤其。皇太孫對於太子,始終沒有表現出多少的敬畏與支持。”
高熲的這些話不是無的放矢,而是他仔細的搜尋易風的資料後,得出的驚人結論。太孫的勢力膨脹的太快了,而偏偏他對於太子的態度卻又曖昧,對於這個他們一手捧上太孫寶座的年輕皇孫,高熲感受到一股濃濃的威脅與不受控制。
這是一匹脫繮的烈馬!
副帥韓僧壽望了眼高熲,心裡閃過一絲忌憚,這個老傢伙太陰狠了。這是要收拾太孫。想要調教太孫嗎?
“拿地圖來。”高熲道。
賀若弼親自拿來地圖,攤開。
“賀若元帥替我在地圖上標示一下如今突厥人的進攻態勢。”
賀若弼雖然一直停滯馬邑不前,但對於突厥人的攻勢卻十分清楚,當下迅速的在地圖上標示起來。
“突厥人攻入長城之後。總的是兵分四路,總共二十萬軍隊分爲四路,每路五萬。一路圍恆安,一路攻向嬀州懷安、大寧。一路攻向蔚州和嬀州北,目標方向是軍都關與飛狐關。還有一路則在長城外,目標懷荒。”
“嗯,很清楚,賀若元帥的偵察做的不錯。”高熲略帶讚許點評。
“李藥王還在堅守,但估計恆安鎮堅持不了多久了,他只有不到一千兵馬。”韓僧壽提醒道。恆安的李藥王是韓僧壽的外甥。韓僧壽是當初與賀若弼並稱平陳雙將的韓擒虎的兄弟,同時也是現代州總管韓洪的兄弟。韓僧壽作戰勇猛,善戰之名不下於兄長韓擒虎,且至今未曾有過敗績。韓家三兄弟都是一時猛將,不過因爲兄長韓擒虎的光芒而被掩蓋,朝廷也有意壓制韓僧壽和韓洪,直到韓擒虎逝去。韓擒虎去世後兄弟兩人才有機會重得重用,不過韓僧壽是太子一黨,韓洪卻是晉王一黨。李藥王李藥師兄弟也一直跟韓洪關係更近。但不管怎麼說,李藥師也是韓僧壽的外甥,這個時候他不能見死不救。
“圍攻恆安的是都藍親率的五萬突厥軍,沒錯吧?”高熲問。
“是的。”
高熲冷笑一聲,“都藍五萬兵馬圍攻李藥王不足一千人堅守的恆安,你告訴某,李藥王究竟如何了得,才能一直堅守至今而城未失?”
被高熲提醒,賀若弼和韓僧壽兩員猛將也不得不想到了早就想過的一個可能,突厥人是在釣魚,說白點就是圍城打援。他們故意圍而不破,以恆安城和李藥王做餌,誘隋軍救援。調隋軍離開堅固的城池,來到野外與他們做戰。趙仲卿就是這麼死的,三千兵馬離城北上,結果半路遇伏,全軍覆沒。
“馬邑有十萬大軍,而且身後的雁門樓煩和太原還有十五萬人馬。”韓僧壽統兵多年未曾一敗,當然也早想到過突厥人的打算,但他並不在意,因爲他們手上兵多將廣,突厥人想釣魚,可他們卻是鱷魚。
高熲卻是搖頭,他望着賀若弼和韓僧壽,“我們所爲何來?”
“打突厥人!”韓僧壽回答。
“滅了突厥!”賀若弼答。
“對,但不全對,我們此次前來,爲的是勝利,爲的是贏,而且必須得是大勝,大捷。光擊退突厥人不夠,打敗突厥人也不行,必須得是大敗突厥人,重創突厥人,甚至得殲滅突厥的主力,甚至生擒突厥的可汗!這,纔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奪取大勝,向陛下證明太子還有我們的能力,最終助太子穩固儲君之位,助太子將來成功繼承皇位。”高熲大聲的道。“要想達到目的,那麼我們這一仗就得打的漂亮,而且得非常漂亮,因爲我們是從晉王手裡搶奪到的帥位,我們必須的打的漂亮。爲了這個目標,不惜一切。”
看着高熲那激昂的神態,賀若弼和韓僧壽都不知道如何回答。許久後,還是韓僧壽問,“那就見死不救?”
“那是必須的犧牲,朝廷會記得他們的,他們會得到身後的榮耀的。”高熲毫無猶豫的道。
“好吧,相國有什麼計劃,可否告訴我們,也好讓我們配合。”賀若弼不在乎李藥王和幾百恆安守軍的生死,一將功成萬骨枯,戰場上犧牲掉的小卒子太多了,沒什麼可奇怪的。他想要知道的是高熲的計劃,他是中路元帥,不想被蒙在骨裡。
“計劃其實很簡單,靜待時機就好。”
“就這麼幹坐着?”
“沒錯。”高熲輕笑着回道。
“那我們什麼時候出擊?”
“機會到了的時候。”高熲重新端起茶杯,自信滿滿的道。在高熲的計劃裡,雲內、恆安一早就是被放棄了的,甚至連馬邑、朔州都是計劃中要被放棄的。高熲的計劃裡,這一次作戰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重創突厥軍,起碼也得殲滅個五萬以上的突厥兵馬,要不然就沒達到預期計劃。而想要重創,甚至是殲滅至少五萬突厥軍,甚至是更多的突厥軍,這是很有難度的。突厥軍俱是騎兵,一旦打不過隋軍,便馬上會逃跑。而逃跑的突厥人,很難追上,特別是當他們在草原上的時候。
因此,在高熲原來的計劃裡,他的作戰計劃其實很簡單,那就是誘敵深入,雲內、恆安要放棄,馬邑、善陽也要放棄,最後把突厥人誘到雁門和樓煩關下,最終派一支大軍從忻代入蔚州,再繞到雲內恆安,堵住突厥人的退路,斷其糧草,然後前後夾擊,聚而殲之。
而現在,局勢有所改變。
突厥人如他計劃一樣的攻陷了雲內,卻在恆安設起了誘餌,想誘河東軍北上。同時他們並不南下,反而分兵向東進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