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託運中心。
進籠子之前,格林一直狂掙亂踹,可是當籠門像牢門似的“哐當”關上以後,格林彷彿瞬間被抽空了所有勇氣與鬥志,像受驚的小狗一樣低頭蜷縮着。
小格林驚呆了,在這個人來人往的地方,第一次被塞進這樣的鐵籠子,驚愕、恐懼涌遍了他的全身。他夾緊了尾巴坐下來嗚嗚咽咽地哼着,他早已過了那種本能裝死以躲避陌生事物的幼崽階段。他望着我,不知道這些人要將他怎麼樣,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抗。雖然一直以來對我的信賴和服從讓他盡力去相信這是安全的,但這鐵器的味道對格林而言有種剋星似的威脅感。天性自由的狼最害怕牢籠“監獄”。
我將手指伸進籠中,輕輕觸摸着格林冰涼的鼻尖和微微顫抖的鼻翼安慰他。格林的眼裡充滿驚懼和求救的信號。從小到大他還沒離開過我,也從未被關在籠子裡。在我的安慰下,格林漸漸平靜了一點。我狠狠心退開了兩步,看機場的託運人員麻利地打包,在鐵籠子外面五花大綁地纏上一層寬膠帶,小格林看我的視線被膠帶遮住,不安地撓着籠子吱吱叫。
格林被放到了行李車上,跟一大堆皮箱和行李袋放在一起。行李車開動了,格林驚慌地看着被逐漸拉遠距離的我,不顧一切地把鼻子擠出籠子的縫隙,用細小的乳牙啃咬着鐵籠,驚恐地大叫起來。我一陣揪心地疼,追着車子喊:“格林聽話,我很快就去接你,格林聽話!”我的聲音和樣子逐漸消失在紛亂的行李車流中,格林發出了絕望的尖叫,這是一隻小狼在眼睜睜失去母親時的恐懼。
接下來簡直是一場噩夢,許多陌生的男人粗聲粗氣地說着話,把行李、紙箱拋來拋去,扔成一堆,相互擠壓着。格林的籠子被放在最外面,一個粗壯的男人清點着箱子數目,把格林的籠子用腳往裡蹬了蹬。之後艙門合上了,機艙裡面一片黑暗,所有的車聲、人聲、裝卸貨物的聲音都被隔絕在外,靜得讓格林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丟棄了,一種孤獨感混合着黑暗中各種陌生的氣味迅速將他包圍起來。
“嗚喔——”格林可憐巴巴地喚了一聲,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沉默,還有不知道哪裡的氣孔噝噝地釋放着氧氣。格林停止了徒勞的掙扎,好在這個可以裝藏獒的籠子對貓般大小的他實在顯得非常寬鬆。行李艙的黑暗反而給了格林些許安全感——他本就出生在一個黑暗的狼洞中。他定了定神,開始仔細嗅聞着周圍,直到嗅出了一旁的行李箱殘留着媽媽的味道,才踏實地擔負起了守護的責任。
在成都飛往九寨溝的途中,我一直提心吊膽,生怕格林有什麼閃失。畢竟,明目張膽地託運一隻野狼是挺冒風險的。如果不是成都到若爾蓋的路被泥石流沖斷了,我不會選擇搭乘飛機到九寨溝,再輾轉搭車前往若爾蓋草原。
在機場託運的時候,老林特意找了一個經常替他託運藏獒的熟人。我老實地在託運單上填寫了“狼”,那熟人接過單子看來看去,拿過筆小心翼翼地在“狼”字後面加了一個“狗”字。
老林安慰我說:“放心吧,飛機上不會有事,我擔心的是到了獒場,他怎麼跟藏獒相處。”
是啊,這又是一個極具挑戰的難關。這次去草原,我和格林可說是背水一戰,唯一的指望就是老林的獒場,除此之外,別無選擇。在草原上很難有養格林的地方,首先是牧民容不下狼,其次是我獨自一人,沒有長期生活的條件,更別提照顧一隻正值淘氣時期的幼狼了。
出發之前,我、亦風和老林商量了很久,相比之下,格林最安全的去處無疑是動物園,最危險的去處則是獒場,因爲極可能和藏獒一碰面就被咬死,可是獒場能讓格林更貼近故土,有機會野化迴歸自由。商量了一整天,在安全的囚禁和危險的自由之間,我和亦風都站到了狼性立場上,終於爲他選擇了危險的旅程。但是到底有多危險呢?我們唯恐漏掉一個細節,一遍一遍地向老林詢問詳細情況。如果完全是死路一條,我總不能眼睜睜地把格林往藏獒嘴裡送。
想到草原上的幾畝地可比小區庭院大多了,而且,根據老林的描述,後場的荒草地裡有隨處可見的高原鼠兔,這連格林的獵物問題都解決了,我覺得爲此冒險一試還是相當值得的,不敢冒險還是狼嗎?況且,亦風說趁着格林還小,實在適應不了草原還可以再想辦法回成都。我也就下定決心了,若爾蓋草原畢竟是格林的故鄉啊,爲了格林的迴歸夢,靠近一步算一步。爲了全力支持我,仗義的老林此次專程陪我一起飛往若爾蓋,一方面給他的藏獒們帶去幾百斤狗糧,更重要的就是協調藏獒和格林的關係。藏獒只認主人,但能不能接受格林,誰的心裡都沒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