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子老遠就笑嘻嘻地跟許家父母打招呼:“叔叔阿姨好。我是許婧的同學,剛好住這邊。”說着墊上磚頭,將許媽讓到後面幫忙推,他自己揹着繩子在前面拉,“123”,到底是半大的小夥子,力氣可以,終於將板車從坑裡頭給拉出來了。
許爸許媽道了謝,達子也沒走。他說剛好要去閘唐的親戚家玩,乾脆一道走。
許多明白這不是矯情的好時候。在鄉下,即使碰上不認識的人拉着板車走不動上去搭把手也屬於常態。許爸許媽再三表示了感謝後也沒堅持拒絕。路上還不時跟達子聊上兩句。
自從達子拉車以後,許多跟許婧的壓力都小多了。她們也不肯讓許媽幫忙推了,之前的路全是許媽使了大力氣。
一路上走走停停,早上九點不到就出發了,快到午飯點兒纔到了桃李村。許爸許媽再次表達了對達子的感激之情,讓他有空到家裡玩,現在趕緊去他親戚家吧。
達子也沒廢話,乾脆利落地走了。許多也不知道該驚訝還是佩服他狡猾,這傢伙一路上都正經的很,根本沒有趁機找她姐說話。
張大夫真是連眉毛都白了。許多看她媽扯着嗓子跟他喊,他也沒反應,只“嗯嗯”兩聲。然後戴了個一次性手套,掀開許爸腳上的紗布,眯着眼睛湊上去觀察。許多十分之懷疑,張大夫到底看得到看不到。剛纔他們一家四口在門口打招呼時,他可是半天都沒找準人的方向。
這位顫巍巍的老大夫足足觀察了許爸的腳快半個鐘頭,然後眯眼擡頭轉過去盯着房樑上掛着的一串鹹肉發呆。許家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生怕打斷了大夫的思路。結果這位老爺子半晌之後只冒出一句:“我中午要吃肉的,你們又沒蒸鹹肉給我吃。”
照顧老人起居的中年大嬸大剌剌地翻了個白眼,扯着嗓子喊:“就您老這牙口,牙齒都掉光了,蒸了肉你也沒辦法吃啊!吞下去噎着了,我可不敢。”
許多也不知道這位老人家到底聽清楚解釋沒有,只一個勁兒的嘟嘟囔囔,沒肉吃,不給我肉吃。大嬸也不搭理他,自顧自地燒飯。
許家人集體尷尬癌發作。許多耐性最差,忍不住咳嗽了一聲,指着她爸的腳,氣沉丹田,大吼:“大夫,我爸的腳怎麼樣了。”
老人明顯抖了一下,轉過頭來用譴責的眼神看許多。許多恨不得能立時變出把鐵鍬挖地洞鑽。大爺啊,我這是真不知道您的耳朵聽閾到底在什麼範圍內啊!
好在這一嗓子也沒白嚎。大夫終於想起來他還盯着人家的腳看呢。一個人慢騰騰地進了裡屋,拿出個小瓶子,然後停下來似乎是又想了想,拖出個木桶來。許婧姐倆趕緊上去幫忙提桶,結果按照老人的指示提到許爸的面前了,老人又怔住了。還是一直在竈上忙碌的大嬸見了直搖頭:“阿舅啊,你這桶怎麼也得洗洗涮涮吧。”主動過來接了木桶放水洗乾淨,然後打了大半桶熱水拎過來,等老人珍惜異常地往裡頭滴了幾滴手中小瓶子裡的藥水,整桶水就變成了淡淡的淺紫色。木桶上擱了塊木板,許爸先是將腳搭在木板跟桶邊,拿裡頭藥水冒出的蒸汽薰。等到水溫差不多了,就把腳放下去泡。
許多問許爸什麼感覺。許爸說感覺有什麼東西往腳心裡頭鑽一樣。他泡腳還不是單泡傷腳,而是兩隻腳一起泡。許多也沒大驚小怪,她隱約有印象,中醫裡頭有所謂的左病右治理論。
許多想看看老人手裡的藥水瓶子裡頭到底裝了什麼。可惜老人珍惜的很,很快又收進裡屋了。最開始看到藥水倒進泡腳水裡頭的顏色時,許多還懷疑是高錳酸鉀,消毒殺菌價廉物美的好東西啊。可許爸那麼一說,她就本能覺得不像,高錳酸鉀液絕對不會給人有東西往腳心裡頭鑽的感覺。
許爸泡了大概快半個小時,中間還加了兩趟熱水,泡完整個人身上熱乎乎的。許媽還給他擦了擦額上的汗水。
大嬸熱情地招呼許家人留下來吃午飯。許爸許媽哪裡好意思,再三再四推辭,表示自家帶了麪包跟餅乾呢。大嬸卻悄悄靠近許媽的耳朵邊:“留下吧,老舅高興呢,他就喜歡有病人找他看病。這些年是來的人少了,他才一天比一天沒精神。”
人活着要靠一口氣啊。許多想到了中國近代婦產科之母林巧稚教授。據說林教授在臨終前夢囈時嘴裡說着的也是“快,快拿產鉗來,孩子不能再耽擱”。張大夫跟林教授之間身份地位天差地別,她卻不知爲何一下子就聯想到了林教授。
中午飯清淡的很。一個炒青菜,一個醃菜炒雞蛋,一個火腿腸碎丁豆腐羹算是滿足張大夫吃肉的心願了。大嬸說招待不週,本來該蒸個鹹肉的,可他們吃肉光饞她老舅,又太不像話了。所以大家集體素素吧。許多挺同情她爸的,因爲雞蛋是發物(中醫裡頭髮物的概念實在是太廣闊了),所以她爸爸只能吃點兒青菜。許多都不敢表示異議,發物很可能就是過敏原的另一種說法啊,雞蛋的確是比較普遍的一種過敏原。
吃完飯以後,許媽堅持要給錢。最後連診費藥費加在一起,總共一百塊。張大夫還將剩下的藥水倒了小半瓶給許媽拿着,叮囑每晚用來泡一趟腳,泡完腳以後晾一晾,幹了以後簡單敷兩塊乾淨紗布就行,不用一直裹着。等過一個禮拜再來看。
許爸許媽千恩萬謝,拿着藥水瓶子揣好,就告辭離開。人剛出大夫家不到三十米,達子又一臉驚訝地迎上來:“喲,叔叔阿姨,看過大夫啦?真巧啊。正好咱們一塊回去。”
許爸驚訝地看着他:“你怎麼這麼早就走了。”這前前後後加在一起,還沒待上半天工夫。
達子不好意思地抓抓腦袋:“這不是看我表弟寫作業想起來我還有兩套卷子沒寫麼。得趕緊回去寫卷子。”
許爸許媽一聽,不敢耽擱人家孩子學習,連忙催他:“你趕緊回家寫作業去,我們不着急,慢慢走就行。”
達子已經背上繩子,大大咧咧滿不在乎的口吻:“哪裡差這點兒時間。反正一個人走回家說話都沒人,無聊的很,不如還是跟着叔叔阿姨一起走吧。”
許多懷疑達子根本就沒有什麼親戚在桃李村,事有反常即爲妖,哪兒來的這麼巧。他們剛出大夫家門,他就躥出來了。一準兒是從頭到尾就在附近蹲守呢。許婧大概也想到了,偷偷跟許多說:“他不會還沒吃飯吧。”
很有可能。村裡頭又沒飯店。
許多借口中午菜太鹹口渴了想喝水,趁機休息一下。許媽趕緊招呼達子也喝水,只是他們出門也就帶了一個杯子,一家人誰都不嫌棄誰,這會兒給達子卻有些尷尬了。達子倒是無所謂,不過大概是考慮到許家人的感受,他拿杯子蓋倒水喝的。許多趁機將麪包塞給他,達子也沒推辭,直接接過去三口兩口吃完了。
看樣子餓得不輕。
一路走回村裡,已經下午四點多鐘了。三月初天黑的還比較早,鄉下人又習慣早點兒吃晚飯。許媽將許爸安置好了以後就準備一家人的晚飯了。看達子一路跟着到現在還忙前忙後,客氣地招呼他吃過晚飯再走。號稱急着回家寫卷子的達子似乎一下子還有作業這麼個東西的存在,一屁股坐下來,不走了。
許婧被嚇得手腳都不曉得往哪裡擺了,一個勁兒朝達子擠眉瞪眼,示意他趕緊滾蛋。
達子跟沒看到一樣,自顧自地陪許爸聊天。許爸還讓許多拿出了許寧的象棋,跟達子下起棋來。
許婧都絕望了,乾脆眼不見爲淨,幫許媽燒晚飯去了。許多也覺得辣眼睛,完全看不下去,自己跑去切菜拌糠喂餓了一天的雞鴨去了。
雞鴨食盆都拌好了時,許多突然想到了她的蚯蚓養殖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