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爸笑得意味深長:“這我就搞不清楚了。人家說沒有, 我總不能去他家裡頭翻吧。”
許媽面上漲得通紅,拉着丈夫道:“你跟人說這個幹嘛?這有什麼好說的。”
許爸繼續高門大嗓:“給你弟弟準備年禮,不是說明你們姐弟感情好麼。既然如此,有什麼不能對人講的。”
許媽又羞又臊。好在停車的地方距離孃家不過百來米遠,中途湊上來寒暄的村民還算有限, 終於再停車後一刻鐘, 他們都站在了李家的門前。
外婆一見許媽就皺起了眉頭, 呵斥道:“怎麼到現在纔過來?指望你幫忙招呼下子都不行。”
許媽拎着年禮進門, 趕緊賠上笑臉:“那個,老許不是找地方停車麼,耽擱了點兒時間。”她特意將母親喊進房門,一樣樣地把年禮拿出來給母親過目。
外婆見了西洋參才露出笑模樣, 點頭道:“這個好。我看人家電視裡頭說吃了這個補腦子。剛好給媛媛跟強強吃, 他們上學費腦子。“許媽連連稱是。
許多恰好被外公要求進房間拿水果出來招待剛登門拜年的親戚, 聽到這一對母女的對話,心頭冷笑。他們家三個正在讀書的學生呢,許寧還在上初三, 原來不需要補腦子。看來是因爲他們三姐弟腦子夠用了,不需要額外補。
許媽嚇了一跳,見進來的是現在看了眼睛就疼的老二, 愈發眉頭皺的死緊,語氣也硬邦邦的:“你跑進來幹嘛?”
許多拎着一袋子福橘出去,微微一笑:“有客人來了,爺爺讓我拿的。”
堂屋裡頭亂哄哄, 來了兩撥拜年的客人。許多對這些親戚感觀尋常的很。除了去年過年時還能站出來說兩句公道話的人家,她有印象。其他的人,向來是她媽讓她喊什麼她就喊什麼,連臉跟相應的親戚關係都懶得記。
其中一個年齡看上去約莫五十歲上下的瘦小女人,正嘴皮子上下翻飛地嗑瓜子。見了許多將福橘端上桌,就一把拉住她的手,眼白佔據了大半個眼球表面的眼珠子上下左右地在她身上滾動,發出一陣誇張的尖細笑聲,牙齒上還黏着瓜子殼。她且笑且拍着許多的手:“哎呦呦,這不是新娘子麼。”
許婧正在給客人泡茶,聞言臉色大變。因爲是長輩,她不好硬頂上去,只能勉強擠出笑臉:“表姨你別開玩笑了,多多還是小孩子呢。”
這位表姨立刻用手捂住嘴巴,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嘴上說着:“哎呀,我曉得曉得,自家人,還瞞着個什麼勁兒啊。那個,不是我說啊。”
她擡頭看正好推開房門出來的許媽:“李琴哎,家裡女兒訂婚這麼大的事,都不喊我們去。真是,有錢人到底不一樣啊。我們這些窮人是登不得門的。”
許多終於想起來這位神奇的表姨究竟是什麼人了。
上輩子,這位表姨曾經莫名其妙冒出一句:“哎喲,李成那麼有錢。我這個當表姐的,得去跟他要點兒錢花花。”
許多當時聽了,感覺這邏輯,畫風清奇的。
然後許媽害怕這位表姐給她弟弟惹麻煩,塞了兩百塊錢給她。
這麼一想,許多突然覺得,其實她媽更神奇。
這位表姨的豐功偉績不止這一樣。當年許婧結婚時,她過來喝喜酒,隨了六十塊錢的份子錢,然後一家老小足足吃了三天。從許家到許婧的夫家,一頓飯也沒落下。吃完了,她還要打包,理由是不能浪費。
許多一直懷疑,許婧的前夫看不起許婧,跟這樣的極品親戚也脫不了干係。
當時許爸還爲此跟許媽吵了一架,恨她家的親戚不給女兒做臉。許媽當然不甘示弱。兩人一度鬧得要離婚,結果最後還是不了了之了。
神奇的表姨還在數落許媽:“就說你啊,這點完全比不上你弟弟。你看看李成,什麼時候像你架子這麼大了。訂婚這打的事情,竟然都不喊我一聲。”
許媽尷尬道:“這個,孩子還小。我們跟親家商量了,請大師批過八字,得等兩年才能走儀式。”
她也恨。之前陳家人鬆口說要給孩子訂婚時,她已經告訴了孃家。這女婿家裡頭有錢又有勢,她看誰還看她的笑話。
許多懶得理睬這種拎不清的人。你能跟狗比誰叫的歡嚒?不能。那麼就乾脆當這個人不存在吧。她連在她浪費一個唾沫星子都嫌糟蹋了自己。
表姨還在大呼小叫:“這還得了。便宜都被人家佔光了,不訂婚,等着人家拍拍屁。股不認賬啊。”
許媽生怕她嚷大了,連忙哀求道:“哎喲,表姐,你聲音小點兒。”
這話簡直就是給表姨注射了一針興奮。劑,她立刻喊得更加來勁:“哎喲,不是我說啊。小姑娘家就要檢點。跟人家男的動手動腳的。嘖嘖,我這個表姨都覺得沒臉。什麼人光着腳踩來踩去啊。前頭小店的裡頭的小王,不就是跟那個大榔頭的媳婦在牌桌底下你踩踩我的腳,我踩踩你的腳,踩出的事情來了嚒。”
許多對這番指責毫無反應,她唯一驚訝是,原來開小店的小王這麼早就搞出桃色新聞了。上輩子她聽說的時候可得好幾年以後了。
一直坐在門邊曬太陽的許寧猛地起了身,好像是要往廚房裡頭去。
表姨突然叫了一聲,怒罵踩着她腳的許寧:“你這小孩怎麼回事啊,踩着我的腳了。”
許寧不僅沒有挪開腳,反而又踏了兩下,冷笑道:“表姨,我就想知道,踩一腳能踩出個什麼事情來?原來你從來沒被人踩過腳啊。不然怎麼會被踩個腳也要大驚小怪。”
一直端坐在太師椅上肅穆着張臉的外公突然開了腔:“好了。你一個小孩子家,怎麼跟長輩講話的。”
шшш▪тTk Λn▪C○
許寧輕蔑地瞪了那女人一眼,擡腳走到了自己姐姐身邊,丟下一句:“有的人,活一輩子,也是條糊塗蟲。”
外公臉色大變,敲着柺杖罵:“你怎麼講話啊?!這就是你跟長輩講話的道理啊?”
許寧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冷笑連連:“我對着空氣講話,自言自語,告誡我自己,不要活成個稀裡糊塗的人。”
外公氣得胸脯上下起伏,揚起柺杖就要敲許寧的腿。
許多立刻拽起弟弟撒腳丫子跑。反正他們是晚輩,年紀還小,被長輩追着打不算什麼。許婧也丟下了茶杯,追着弟弟妹妹跑出去,嘴上喊着:“爺爺逗你們倆玩兒呢,你們還當真了啊。爺爺是高興你倆期末考的好,給他臉上增光了。”
如果說錢是人的膽兒,那麼成績就是學生的護身符。許婧這麼一喊,倒顯得他們是活潑熱鬧而已。
三姐弟就這麼嘻嘻哈哈地跑出去了,恰好撞上從四大爺家裡出來的許爸。
四大爺送這位侄女婿出門,看到三個孩子就笑,跟許爸感慨:“你們家這三個小的,真是觀音座前的金童玉女,好模樣好齊整。”
四大爺的女婿也陪着送客人出門,聞言就笑:“爸爸哎,你可說錯了。那分明都是文曲星,哪兒是金童玉女能比得上的。”
許家三姐弟對這位去年外公生日宴上,曾經替他們家仗義執言的老人很有好感。三個人立刻湊上前,親親熱熱地喊:“四爺爺。”
既然人都已經到家門口了。四大爺定然不肯讓他們就這麼走了。他喊許爸也回頭,跟三個孩子一道,再在家裡坐一會兒。
三姐弟懶得回去面對那一屋子的奇葩,索性不推辭,笑嘻嘻的進去討糖開水喝了。
四奶奶見他們幾個小孩來了,趕緊又抓了花生、西瓜子跟南瓜子出來,招呼他們多吃點兒。她笑着端上三杯糖開水:“這南瓜子可不是外頭賣的貨色,是我一個個從南瓜裡頭掏出來的,自家炒的。你們吃,香的很呢。花生也是我種的,噴香。”
許爸笑着應下:“是好吃,我專門就盯着吃着不走了。”
四奶奶立刻招呼:“那好啊,正好在我們家吃中午飯,我還煮了五香花生呢。保準不光用鹹貨應付你們。”
大家都笑了起來。
過年待客餐桌上的菜色都是套路,鹹貨佔據了半壁江山,外加紅燒魚紅燒肉排骨帶魚之類的,反正都是一大盆子燒好,隨時吃隨時熱。一個年過下來,家家戶戶走親訪友吃的都是那些樣數。常常是人坐在餐桌上,壓根就找不到一碟子菜願意下筷子。
許爸也不願意在老丈人家裡頭待着。對着老人,他不可能如老人所願當條應聲蟲。可他畢竟是晚輩,又是大人,不能跟孩子玩鬧一樣頂回頭。不然有理無理,跟老人當面鑼對面鼓地嗆起聲來,就都是他的不對。
李強那一家四口怎麼躲在樓上死活不下來,不就是指望着將老的推到前面,能讓他先矮了一頭。
許爸不打算接這個局。李家始終是妻子的孃家,他孩子的外祖家。不到迫不得已的那一步,他都不希望強行切斷跟李家的這種天然的血緣關係。但同時,他也希望,保持住面上情就好。
三姐弟跟着自己的爸爸,一直在四爺爺家磨蹭到中午吃飯纔回外祖家。大年初二是女婿上門的日子,他們不可能真在四爺爺家吃飯。
四爺爺的女婿送許爸出門。許爸笑着道:“姐夫哎,你別擔心。等過了十五,你到廠裡來找我,就跟門衛報我的名字。後面的事情,我來安排。”
這位堂姨夫立刻露出了滿滿的笑,搓着手道:“還是老許你實在人,不講虛話。那到時候,就麻煩你了。有空的話,你帶孩子上我們家玩兒啊。”
許爸連忙應下:“有時間一定去。到時候我們再好好喝兩杯。”
回去的路上,許寧好奇地問爸爸:“姨爹找你有什麼事啊。”
許爸輕描淡寫道:“你姨爹他們廠不行了,他想再找份工作,問我能不能牽個線。剛好你姨爹是老鉗工了,我們廠年後要招人。雖然他年紀上吃點兒虧,但有技術終究是好的。”
許多沉默着點了點頭,心中卻說不出的感慨。上輩子,許爸爲了支撐起整個家,爲了供應他們幾個孩子上學,一直去跑門路求人找工作。這輩子,他成了被人求的人。
這樣的父親,外公還企圖跟以前一樣壓着他,簡直就是出荒誕可笑的鬧劇。
奈何人的獲得性生物本能讓人總是記吃不記打,自我陶醉在曾經的風光中。非得現實將他(她)的臉打疼打腫打爛了,他(她)才能搞清楚現實究竟是怎麼回事。
外公一見到許爸,就拉長了臉,聲音裡透着諷刺:“還曉得回來吃飯啊,怎麼不在他家吃完了走啊。”
自從上次生日宴會不歡而散之後,外公跟四爺爺就有點兒老死不相往來的意思了。他恨得心裡頭直冒火,這個女婿一到李家村來,就忙不迭地往人家跑。他們姓許的老小,果然屁。股上長牙齒,壓根就坐不住。
許爸笑容可掬:“我這不是替您老人家去問候問候四大伯麼。按照道理,您老人家年紀小,應該自己親自登門的。只是天冷你身體又不好。你兒子不下樓,我這個女婿就得頂上啊。人家都說了,一個女婿半個兒,我不能白當的。”
來拜年的都是許爸的平輩,不好對許爸說什麼。
李成恰好從樓上下來,聞聲立刻掏出香菸遞到許爸手上,笑道:“姐夫,辛苦你了。今天手上實在有事情忙。全勞你辛苦了。”
大年初二上午登門拜年的都是李成平輩人,混得基本上不怎麼樣。還不值得他忙前忙後地張羅。況且樓下還坐着這麼個拎不清的表姐,李成也厭煩應付她。
表姨原先一直纏着外公說話訴苦,自家負擔重,看李成能不能在工地上找個事情給她做。別的她不行,幫李成她媳婦跑個腿買個菜都還是行的啊。
外公看這個侄女死死的,心道要是讓你買菜,那菜錢還不曉得落進誰的腰包裡頭呢。
老的路線走不通,表姨一見吳芬跟着李成下來了,眼睛珠子骨碌碌一轉,立刻該走夫人的門路。她笑着招呼吳芬:“哎喲喲,我這個弟妹啊,真是越活越年輕。我看看啊,你可比村東頭那個孫家的女兒看着都年輕呢。”
吳芬看到這個貪小的所謂表姐就煩得慌,聽她把自己跟孫家女兒相提並論,更是臉立刻拉了下來。她冷笑道:“我兒子女兒都比我高了。哪能跟人家姑娘比。”
表姨見終於接上了話頭,連忙笑着說:“哎喲,你可不要這麼說。那孫家的,年紀雖然不大,可不是什麼姑娘啊。小孩都打掉兩個了。結果哩,人家男的拍拍屁。股走人,她哭着鬧着要嫁給人家哩,人家根本不稀罕。看看現在吧,哪個男的肯要個破鞋二手貨啊。被人家白玩了吧。出去當個小姐,還能掙到錢回來蓋房子哩。嘖嘖,她這樣的,連小姐都不如。”
許多的臉沉了下來。她哪裡會不知道這個表姨是在指桑罵槐。拿孫家女兒類比她,笑她是被白玩的。都說這個表姨稀裡糊塗,腦子不清白,所有人都不該跟她計較。許多卻想冷笑,人家哪裡糊塗了,人家精明的很呢。裝瘋賣傻,只有她佔別人便宜的份,活得滋潤的很。
表姨還在眉飛色舞:“男人玩的時候當然甜言蜜語,可一到動真格,哪個正經人會要個被人睡過了的。”
許爸突然間笑了,突兀地□□話去:“腦子不清白的人,才正兒八經不會有人要。養女不教,禍害人家一家子,這樣的人,是個男的都不會要。”
表姨被噎了一句,嚷嚷起來:“我看哪個好男的會要個二手破鞋。我倒是要看看,那個孫家女兒落到什麼下場。”
許多心中升起一股濃濃的悲哀。因爲現實的確滿足了這位表姨看熱鬧的心。
她說的孫家女兒因爲愛上了自己師範學校的老師,鬧得滿城風雨。對方倒是單身,最終卻娶了別人。但她之前愛的太過於轟轟烈烈,加上個性張揚,她跟這位老師的事情搞得人盡皆知,生生把自己名聲給糟蹋了。相當漂亮的女人,家境不錯,自己在隔壁鎮上高中當老師,愣是一直到快三十歲時才嫁給了一位新轉來的同事。
許帥曾經在那所高中教書,後來回來看老同事,知道這件事後一直感慨說她可惜了。因爲她丈夫真是其貌不揚,各方面條件都比不上她。
婚後,她跟她家裡面,想方設法將丈夫調到了重點中學裡頭去。而且爲了支持丈夫的工作,原先是學校教學骨幹的她主動退居二線,好包辦所有家務。
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小姐,愣是從頭開始學,練就出十項全能的絕活。許多有一次偶然間吃到了她做的燒麥,真心比她在外面好多老牌店吃過的加起來都好吃。
她跟丈夫生了個兒子,聰明可愛。丈夫生了職,成了重點中學教研組組長。人人都說她苦盡甘來,總算回頭是岸的時候,她丈夫卻跟學校新來的老師好上了。
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因爲那位小老師除了年紀輕以外,無論身材還是相貌都比孫家女兒差了好幾個檔次。而且這小老師嬌滴滴的,什麼事情都不會做,上個課也是紕漏百出。但她丈夫還是堅持離婚,被捋掉教研組組長的位子,他也要離婚。
後來有一次,這人喝醉了,纔跟自己個哥兒們說了心裡話:“這是不是一手貨,就是不一樣。鬆的,鬆垮垮的,哪裡比得上緊的。”
所有說出來的話都不會有人保守秘密。這話還被人拿來嘲笑那個孫家的女兒,鬆垮垮的,連她學校的學生都敢這麼說。
而這位丈夫後來的妻子聽說以後,還爲自己的純潔沾沾自喜。似乎完全忘記了丈夫品味她足夠緊的處女之身時,他還是別人的丈夫。他們要是放到道德的審判臺上,就是真正的奸。夫。淫。婦。
男人的處女情結不是虛話。
許多上輩子當公務員的時候,曾經被介紹過一位相親對象。對方是一家大醫院的主治醫生,快要升副高職稱了,有過一次短暫的婚史,前妻是著名高校的教師。
兩人離婚的原因是新婚之夜,醫生髮現前妻不是處女,就抱怨不滿。然後前妻憤怒,這都什麼年代了,誰規定了婚前不能談戀愛,不能有性。生活。兩人爲此鬧得不可開交,於是結婚不到一個月又離掉了。
介紹人是許多單位一位同事的朋友,也是位醫生。話裡話外,居然嫌棄那位前妻不對。她熱情地誇獎了許多,因爲許多沒有戀愛史,足夠純潔。
當時許多已經逼近三十大關,被催婚催到頭疼,只想趕緊應付掉拉倒。稀裡糊塗的,她同意了這次相親。可是在見完第一面回宿舍以後,她就狠狠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她到底有多看不起自己,才把一層膜當做自己的榮耀和資本。不!她雖然是別人口中嘲笑的老處女,但她永遠不會將處女這個身份視爲榮耀或者屈辱。每個單身的人都是自由的,有權利選擇自己身體的出路。
最終,她淡了跟這位相親對象的聯繫。
回想起上輩子,這是她做過的爲數不多的讓她感到驕傲的事情。
世人可以嘲笑她,但她不能看不起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是不是出乎大家意料啊。哈哈,看完早點睡吧。下章會有小陳陳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