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進得莫幹嶺駐地,萬靖雯與張氏各自披了寬大斗篷,渾身掩得嚴實。自小轎中踏出,見得眼前明黃色皇子營帳,心中激動難言。
“二位庶妃稍待。”葉開見她二人攜手而來,按着職責在門外攔了人先行進去通傳。
得了殿下應允,方纔恭敬退到一側,待她二人進去營帳,放下幕簾,急急給身後護衛打個眼色。瑤主子可是特意吩咐,等到這二位進了門去,再給她捎信兒不遲。
“妾見過殿下。”
眼前男人靠躺錦榻,膝上覆了毛毯,閉了眸子靜默擡手叫起。人看着比之前也未見消瘦,面龐似更加棱角分明,俊逸不減。背後墨發披散,外袍襟口大敞,裡間月白色裡衣看得張氏極不自在偏轉了目光。而萬靖雯,卻是神情恍惚,停留在他胸口不覺就想起前世這男人所有裡衣,都是乾乾淨淨一色月白,若是染了髒污,他是碰也不碰的。曾幾何時,她也靠在他胸口,被他寵幸過那麼幾月光景……
不覺就伸手欲像前世般替他拉攏衣襟,嚇得一旁張氏瞧着她那不規矩的動作,腿都有些發軟站不住。她是萬般也想不到的,平時老實本分如萬氏,到了殿下跟前,膽子居然如此之大。待會兒若是惹得殿下雷霆震怒,降了罪,可是連她也得跟着受罰。
“皇子府的規矩,便是殿下跟前隨意伸手?”
指尖還差一釐便能觸及宗政霖外袍,卻被身後一口吳儂軟調的女人驚得霎時回神。
“怎麼,見了殿下如今精神不濟,庶妃到此,也不先向妾打探打探,殿下如今情形如何?”
轉身映入眼簾的,是一席杏白薄披風的女人。妝容精緻,尤其那眼線,眼尾高高挑起,底下一雙桃花眼,眉目高揚
。眉心點了花鈿,額際綴着顆硃紅色寶石。半邊臉面掩了薄紗,透過紗巾,隱隱見得緋紅色脣瓣飽滿圓潤。腦後髮髻高挽,斜插把玉扇流蘇,與耳垂上瑩亮清透的琥珀耳墜相映生輝。
那女人步步近前,腳步衝着她二人直直過來。到了跟前,旁的話也不說,只高高揚着眉頭,接過身後葉開遞來的藥碗,眼底挑釁顯露無疑。
“殿下需得用藥,麻煩兩位側身讓讓。”
張氏聞言想也未想,退步就讓到一旁。只萬氏盯着她,眸子裡陰惻惻壓着寒意。
若說慕氏是妖,渾身上下都帶着勾人的氣息,那這女人就是傲,傲得見了她就忍不住想唾她一臉。
叫她堂堂皇子府庶妃與一個來歷不明,不乾不淨的女人讓道,不說盛京城裡從無此事,便是中原地方,也沒聽哪戶家裡有這般不入流的規矩在。斜眼看張氏那沒出息的樣子,萬靖雯氣得恨不能拽着她頭髮叫她好好醒醒神,認清了自個兒身份纔好。有這樣的人一處站着,無端就叫她跟着丟人,氣勢也弱了去。
兩人目光對視,僵持不過一瞬,便聽這才進來的女人特意拉長語調,一口楊州酥音,竟是不與她糾纏,直直喚了身後宗政霖說話。
“殿下,藥冷了可是要涼胃的。”張嘴便是含沙射影。
張氏面色一變,本能擡頭朝六殿下望去,卻見方纔還閉目養神的男人倏然睜眼,就這麼直直瞅着僵持中的兩人,鳳目沉了沉。
不再瞧她那陰鬱眼神,左手端着藥碗,右手拐輕巧一撞,便把人向一旁撥弄開去,邁着步子便到了宗政霖榻前。自個兒搬了錦凳坐下,竟是連殿下意思也未過問,就這麼拿了湯匙,在碗沿上碰了碰。
當着兩人跟前,先是放了藥碗,再掀起面巾一角,俯身含了勺子試了試冷熱,似是滿意點了頭,才復又端起碗來,將清楚印了她豔紅口脂的湯匙就這麼直直送到宗政霖脣邊。
“冷熱得宜,恰是時候。”塗了月桂色丹寇的指尖捻着瓷勺,尾指高翹,看上去精貴得很。勺裡淡黃色藥汁隨着她動作微微晃了晃,那刺眼的胭脂印記,看得張氏面色尷尬。而被她推攘開去的萬靖雯,則是強忍羞辱,只盯着宗政霖一瞬不移
。
靜默瞧了跟前女人兩眼,被她眼中不滿催促逗樂,六殿下緩緩伸手只接過藥碗。
萬氏居高臨下瞥一眼那女人挺直的背脊,眼底盡是譏諷。這般爭寵把戲,前世不知多少女人試過,能得手的,也不過那麼一兩個而已。
可惜沒等她得意太久,眼前一幕險些讓她繃不住顏面。
“藥碗燙手。”宗政霖說罷另一手扶上她手腕,不偏不倚,雙脣也恰恰對準那脣印,就這麼在三個女人注視之下,盯着她面不改色服了湯藥。
張氏臉色煞白,指尖捏着絹帕,無端就想起對她頗有照拂的慕側妃。先前還只是擔憂,真正見着了人,纔看清這女人恐怕在殿下跟前,比外間傳聞更是得意。
眼中佈滿憂慮,不僅爲慕氏,也爲自個兒將來日子生出些擔憂。
萬靖雯只覺周遭暮然就沒了聲響,額角突突直跳,彷彿憑空有股刺痛,劈得她腦門似要炸裂開來。
不可能,怎麼可能!這情景……這叫她恨得咬牙切齒的情景,怎麼可能這一世又叫她碰上,並且比之前更有甚之!
上輩子那個曇花一現,被建安帝寵了快兩年的懋嬪,便是如此這般坐在她宮中,藉口品粥,與皇帝親親我我。當時她已是二品妃位,卻被一個新入宮的三品妃嬪壓在頭上,這羞辱,當着滿宮裡奴才面前,萬靖雯刻骨銘心,恨恨記了一輩子。
前世那懋嬪還只是倚着宗政霖不過遞了個調羹,今日……這女人分明就是有意當着她面與宗政霖調情,欲給她二人一個再是震驚不過的下馬威來。
胳膊肘被張氏輕輕碰了碰,萬靖雯平復下心頭激恨,深吸一口氣,低垂着眸子,心裡對宗政霖的怨怪越發深重。
若非他冷情薄倖,若非他寵幸了一個又一個女人,卻從來不曾將誰人真正放在心上,如今,怎會有她滿腦子痛苦了一輩子的記憶!
這會兒,他竟是連個北地賤人也能收用。若非沒了慕氏那妖女伴着,宗政霖便恢復了本性,對女人,不過空閒時放在身邊玩玩就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