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見了南宮煙,當着衆人如初見這位兒媳一般將她誇耀了一番,隨後避入內殿說起“體己話”。
南宮煙自知有錯,乖覺地爲她斟茶,“臣妾進封之後宮中事忙,一直到今日纔來向太后娘娘致謝,是煙兒的不是。”
馮太后也是明白人,“哀家在宮中多年,這種拜高踩低之事也見怪不怪了,貴妃娘娘今日大駕光臨,有何要事啊?”
南宮煙立時跪在腳踏邊,討好地爲太后捶腿,“太后娘娘是何其尊貴之人,從前是煙兒不知分寸,叫豬油蒙了心,還請太后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煙兒之前的過錯,指點菸兒一二。”
“什麼事,說吧。”
“煙兒已專寵多月,皇上生龍活虎,江老也言煙兒身子沒有病症,可是……爲何肚子長久沒有好消息呢。”
馮太后輕蔑一笑,“這大贏宮中,被歷代皇帝寵幸過的女人比比皆是,若是個個都有了身孕,豈不亂套。你還是太年輕了,誰有資格誕育龍子,誰沒有,全在皇帝與內侍首監一念之間,此事是宮中誰人都不敢宣之於口的規矩,縱然李進忠有心依附你,他也不會將此事透露於你半句。”
南宮煙這才恍然大悟,若是她今日不來這一遭,怕是到死都不會知道自己爲何無法有孕。
“還請太后娘娘棒棒臣妾,妃嬪無子,就算如何得寵,也如曇花一現不得長久,臣妾想要個孩子,想要榮寵不衰!”
馮太后挑起紅寶石護甲,伸手在火盆邊晃了晃,“你想要?你不肯爲哀家完成哀家想做的事,哀家又爲何要幫你達成你想要的?那袋菊花枕芯,你終究還是沒有爲哀家放進皇帝的枕頭裡吧。”
“臣妾知錯了,請太后再給煙兒一次機會,煙兒一定爲太后辦到!”
位列上首的老婦眉目一挑,採桑即刻奉上一枚紅丸遞與南貴妃,“南氏,你若能將這枚紅丸摻進皇帝的飲食裡叫他服下,哀家便賜予你能夠懷上龍子的丹藥。”
南宮煙看着那枚色澤嬌美的紅丸,不禁有些不寒而慄,“太后娘娘,此爲何物?會否……”
馮太后詭異地笑了笑,“是否會於龍體有損?這一點你完全不必擔心,皇帝是哀家一手帶大,捧向皇位的,哀家並無意要他的性命,只是關鍵的時刻,想叫他聽話一些,明白哀家這個做母親的對他的良苦用心。”
南宮煙伸出手,猶豫再三,始終不敢接下那枚紅丸,“茲事體大,請太后給臣妾一些時間思量。”
馮太后揚手命採桑收起藥丸,“好,哀家可以給你時間,只不過你也要知道,哀家並不是十分有耐心之人,不要讓哀家等太久,不然,哀家也許會後悔。”
“臣妾謹記。”
南宮煙走出東宮那一刻,雖有十數名侍女簇擁,卻仍舊覺得通身寒意,採桑姑姑方纔奉上的那顆紅丸,她之所以開始猶豫,是因爲心中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她進宮已經數月,先帝因紅丸案去世之事她也
有耳聞,乍一看到那枚紅色的藥丸,她下意識就覺得那並非她應該觸碰的東西。
她害怕一旦接過了那枚紅丸,就是同惡魔做了一筆交易,一着不慎,她眼前僅有的一切就都會化爲泡影,當務之急,懷妊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要在睿帝尚對她專房獨寵之時,先將她進宮前所受的屈辱一一還報。
元月末,贏國邊境傳來宣武侯抗旨的消息,據軍報所言,其父源氏霆更派重兵護送武侯一行從南姜改道朔方王庭後方。朝堂之上霎時人聲鼎沸,對源氏父子行徑爭相諫言。
“皇上,源氏父子公然抗旨,視皇權如無物,此舉等同於謀反啊陛下,源閥軍聲勢浩大,陛下此時若不下令將其父子押解回京,待宣武侯與朔方烈陽王會合,勾結雷動,那時就爲時已晚了啊陛下!”
睿帝聞訊亦是勃然大怒,雖不願意相信自小一處長大的源少商會背叛自己,可難抵事實俱在眼前,“北衙禁軍統領蘇阿贊聽旨,朕命你即刻率軍前往邊境,捉拿武侯回京!”
南相順勢諫言,“皇上,犬子南顯揚初入戰場,如今正跟隨武侯左右,恐受武侯矇蔽,請皇上看在臣年事已高的份上,勞煩蘇將軍對犬子動之以情,給他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
“南副將是朕欽點跟隨武侯的,他跟隨武侯,也是遵從軍法,朕不會苛責於他,南相放心。”
朝中遺留的馮氏黨羽對此事仍舊緊追不捨,“皇上,戰場之事瞬息萬變,武侯離營後,朔方軍明顯對我方減弱攻勢。若追捕途中,宣武侯公然違抗蘇將軍之令,坐實違抗軍令之實,又當如何?請皇上早發御旨,以免蘇將軍應對不暇!”
睿帝看着滿殿朝臣對源少商口誅筆伐,一個個都想趁隙置少商於死地,他頭痛不已,終究難下殺心,睨向蘇阿贊,“蘇將軍,衆卿皆爲你擔憂不已,你告訴朕,能否將宣武侯帶回來?”
蘇阿贊知睿帝甚深,知道他仍未下殺心,掃了衆人一眼,“回陛下,臣定不辱命,就不牢各位大人費心籌謀了。”
一時殿內都鴉雀無聲,不敢置喙。
散朝後,睿帝下令追捕宣武候的消息半日內就傳遍京都,武侯府內,才十多日的小公子剛吃完母乳,正蜷縮在溶月懷中鼻頭輕噌着鬧覺。
海捕少商的消息傳到她耳中時,溶月和藹溫柔的笑容僵在臉上,鬆散的髮髻因忽如其來的驚愕而輕顫。
“少商決不會做出通敵叛國之事,他這樣做,一定有他的苦衷,皇上如何會輕信讒言,這就下詔追捕!不行,我要進宮,我要去見皇上,問個明白!”
阿酒擔心她的身子,上前相攔,“夫人,您上次去爲皇后娘娘求情,月子裡就受了風寒,如今怎好再去奔波!興許皇上只是一時聽了小人之言,咱們源閥世代忠良,也許皇上靜靜想想就會改變主意了呢。”
溶月不由想起陰山圍獵時的那支冷箭,少商曾與她說起的那些話,源閥如今樹大招風,他在百
姓心中亦是聲望甚高,功高蓋主,這件事有小人作祟尚在其次,就怕以睿帝的性子,因此事而動了拔除源閥的心思,此事就不可能簡單了,少商也許會因此招來殺身之禍。
這一連串的事情只是想想,就叫人不寒而慄,她如何還能夠安穩地守在家裡,坐視不理。
“大哥雖啓程去邊境有些日子了,可是否已經見到少商仍舊未知,此事牽一髮而動全身,那幫奸臣決不會這樣輕易放過少商,若此刻不能勸服睿帝心中的疑慮,恐怕還會危及到整個源氏門閥。”
阿酒聽她一言,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替她準備了厚厚的毛皮袍子,“奴婢這就去叫源摯備車!”
溶月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阿酒,幫我去找黃斛蘭,到城中花市去,一定要找到新鮮的黃斛蘭!”
她承認她此時的想法有些卑鄙,可是如今自己的夫君危在旦夕,若不借舊情,她實在沒有把握說服如今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
衆臣散去後,睿帝獨自在昏暗的正殿內坐了許久,腦海中與少商從小一處長大的片段歷歷在目,不論是武藝還是文采,少商始終都與他不相上下,甚至有時,還會勝過他,更叫人嫉妒的是,他還擁有了溶月爲妻,自己身爲帝王,在一個女人面前,竟完完全全敗給了他。
只要源少商在一日,他心中就始終壓抑着一塊巨石,可有一瞬少商拼死救他的多個場景又浮現在腦海中,若此刻自己動了私心,下令絕殺,便是忘恩負義。
此時李進忠入內通報,“皇上,武侯夫人求見,您……是否即刻詔見?”
“讓她進來。”
李進忠剛剛退出幾步,又被他叫住。
“慢……”
他握着御座上的龍頭,心內掙扎,此刻甚至不知道見了溶月,要如何面對,小內侍從偏殿進來稟報。
“皇上,貴妃娘娘忽然受了驚嚇,一直喊着要見皇上。”
睿帝彷彿抓住了蒼茫湖水中的浮木,看了眼伏跪在殿外的溶月,起身向偏殿走去,“先去貴妃處!”
御駕方一進暖閣,南貴妃就撲向他懷中,雙手冰涼,渾身戰慄不止,連話都說不全了。
“皇上,好可怕,那些東西……”
睿帝輕聲哄了她幾句,斥責暖閣內的侍女,“到底發生何事,叫貴妃受了如此驚嚇!”
幾名侍女也是面色煞白,指着窗臺處那個被綢緞包裹的籠子,“回……回陛下,是楓國進獻的那兩隻金絲鼠,娘娘餓了它們幾日未給吃食,今早聞到殿內一股腥味,去看……籠子裡只剩下一隻鼠了。”
“拿過來。”
籠子被搬到跟前,睿帝微微俯身,見籠中果真只剩一隻肚子渾圓,身上帶傷的小鼠,還有零星幾塊血碎。
“怎麼回事?”
“方纔太醫和馴師來過,都說是因爲這兩隻小鼠餓極了,爭相撕咬,贏的那一隻吃了自己的同胞兄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