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拿腔作勢,故意撐病不去迎接睿帝與新寵的南宮煙在暖閣內聽見正殿中越來越刺耳的鼓樂之聲,喚過侍女來問。
“外面是什麼聲音,不過是又弄了個女人進宮來罷了,何故弄出這樣大的架勢,這是在向誰示威!”
采芹方纔早已出去打探了一番,所得的消息令她不敢太過直白地回稟南貴妃。
“娘娘,新娘娘是王女,派頭難免大些,娘娘就別置氣了,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南宮煙原本就是女奴出身,最擅察言觀色,見采芹欲言又止的模樣,難免生疑,“你同本宮說實話,一早你就不見人影,是否去朝闔門見那個新入宮的女人了?她是何模樣,比本宮如何,皇上對她可好?”
“娘娘……”
“你不說,本宮即刻叫人將你拖出去杖責!”
采芹這才俯首壓低聲音道,“新娘娘是……是武侯夫人……”
南宮煙萬萬沒想到睿帝會將新寡的蕭溶月迎入宮中爲妃,霎時血氣上涌,扶着雕花木欄,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費盡心機報復源少商,原以爲叫他夫妻二人陰陽相隔,生離死別,就是對蕭溶月最大的懲罰,誰成想,此舉卻正中睿帝下懷,讓他有機會償了心願。
難怪,難怪將宣武侯定罪之時那麼容易,原來那個心機深沉的男人早有此想,只是借了旁人的手,順水推舟罷了。
“啊!”
南宮煙一怒之下將桌案上李衍常用的筆墨紙硯全數掀翻在地,“男人都是一樣,寵你的時候什麼都可以說出口,有了新歡立刻就可以將旁人拋在腦後!”
閣中侍女皆伏跪在地,唯有采芹扶着她,“娘娘且小聲些,娘娘損毀御用之物乃大不敬之罪,皇上和新娘娘就在正殿,恐叫皇上知道了不好,也叫新娘娘腹誹娘娘沒有貴妃氣度,如今中宮退位,新後未立,娘娘您還年輕,日子且長着呢,又何必置這一時之氣。”
“采芹,你說的對,本宮受了那麼多罪都熬過來了,只是一個生了孩子的改嫁之婦而已,又有什麼可怕的!本宮不會放棄的,本宮要贏,一定要贏到最後!”
溶月與睿帝於正午乾坤殿中正式行完立妃大典,在衆妃俯首高呼貴妃千歲後,睿帝迫不及待屏退衆人,想單獨與溶月慶賀這新婚之禮。
回京後,溶月尚未回過源閥府邸,心中掛念昭兒,沒有旁人在場,她更加不願掩飾自己對睿帝的厭惡,連衣袖也不願叫他沾染。
“若是臣妾沒有記錯,南貴妃還住在與此殿咫尺之遙的暖閣之中吧,皇上,進京途中你可向臣妾保證過,一切以臣妾爲先,要立臣妾爲後的,如今南氏與臣妾同坐貴妃之位,她還住在皇上的寢宮之中,恐怕不妥吧。”
睿帝知道她不是拈酸吃醋的性格,仍舊賠笑着對她言聽計從,“莫說朕對阿姜你有過許諾,即便沒有,只要阿姜你一句話,想要什麼,朕都會爲你辦到,來人,傳朕旨意,女華宮已修葺完畢,命南貴
妃即刻遷往女華新宮,不得有誤!”
候在殿外的李進忠得令,心中正權衡着這一韓一南兩位貴妃今後他當如何伺候,睿帝此言一出,他即刻便知曉了風向。
“奴才遵旨!”
李進忠的差事辦的很利落,不消片刻,暖閣方向便有了動靜,隱約還傳來南宮煙怒意上頭的幾句氣話。
這個女人雖與溶月相貌相似,但性子卻是截然不同的,這段時日的相處下來,睿帝對她畢竟不同於玉美人之流,並非全無情分,是以微微皺了皺眉,還是有些憐惜的。
“皇上是心疼了嗎?要不要去哄上一鬨?”
溶月眉眼間隱露譏誚,睿帝看着心中不由一絲刺痛,“阿姜,你想做的,朕爲你做了,這是朕願意讓你看到的,朕的誠意。朕會竭盡全力用心對你好,但是這不代表朕可以接受你故意利用朕的情緒。
朕知道,你還沒有做好接受朕的準備,你離京這麼久,必定思念六兒,今晚,朕不會勉強你,你可以回源閥一次,親自將少商的骨灰送回去,但,僅此一次,今夜過後,朕希望你至少能明白自己現在的身份,不要再與源閥多做糾葛。
否則,朕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會做出什麼事來,叫你斷了對源閥的心思。”
溶月清楚地知道他話中的意思,源閥蕭氏已死,韓氏貴妃得生,他至今未在朝堂上定下源閥之罪,此事始終是牽制她的一副鐵鐐,隨時可能有人因此而喪命。
“皇上不必多慮,臣妾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好,既然貴妃明白,你身邊尚未指派內侍,那就讓李進忠陪你通往,也叫朕放心。”
未免招人非議,溶月身着布衣,入夜方由李進忠護送出宮。
源氏門閥雖處於風雨飄搖之中,門閥府兵卻是忠心不二,還是如往常般巡視換崗,戒備森嚴。
溶月命李進忠將馬車停在後院角門處,她自覺有愧,熱孝之期未過就改嫁,已經沒有顏面從門閥正門入內。
馬車剛一停下,就引來巡視的府兵查問李進忠,溶月掀起車簾小聲道,“是我。”
府兵對她的聲音自然熟悉,“少夫人!”
李進忠輕咳了兩聲,“小夥子,說話可要注意分寸,車中之人乃是貴妃娘娘,不得胡言。”
“李大人。”
溶月將白瓷壇緊緊揣在懷中,步下馬車,“李大人,我這次護送夫君的骨灰回家,是皇上默許的,難道大人非要這麼不近人情,這個時候,還要出言爲難,叫我難堪嗎?”
“奴才不敢。”
兩人從角門進入源氏府邸,見慕夫人正坐於花廳之中,兩鬢斑白,前來服侍慕夫人的阿酒遠遠瞧見溶月,大步跑上前,“少夫人,是你嗎?”
溶月也迎上前,“是我,阿酒。”
阿酒看了眼她手中的白瓷壇,“這是……少夫人,你逃往邊城後,不久前你刺殺皇上,被賜死的消息傳到京中,奴婢們都以爲你……
老夫人接連聽聞噩耗,夜難成眠,也變得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如今你回來了,真是太好了。”
溶月滿腹心事,不知從何說起,只將白瓷壇與她親手所繡的腰帶放在一處,遞給阿酒,“阿酒,這是少商的骨灰,這兩樣東西,今日我就託付給你了,你一定要選一處風水好一些,又安靜的地方將少商安葬,他活着已受了太多構陷,我不想他死了,還不得安寧。”
“少夫人,既然你回來了,這樣的大事原該由你主持纔是。”
“阿酒,我的時間不多了,過了今晚,我就再也沒有機會回來了。”
“夫人要去哪?”
溶月皺眉,難以啓齒,李進忠朗聲道,“貴妃娘娘被選入宮伺候皇上,日後自然不便再到此罪臣之家了。”
阿酒本就甚爲善解人意,聽到李進忠之言,想到源氏門閥如今都尚未被定罪,也猜出了一二,“奴婢相信夫人,不管夫人做什麼,都一定有夫人的苦衷。只是夫人若是進了宮,小少爺如何是好呢?”
提及不到三個月的昭兒,溶月強忍了一路的情緒幾乎接近崩潰,眼角濡溼,“昭兒呢,我不在,這兩個月可還好?是胖了還是瘦了?”
“乳孃才餵過,剛剛睡着。少夫人剛走的那半個月,小少爺整夜整夜地哭,後來漸漸纔好些,這幾日已經少鬧了,吃的多了,長的也稱手了。”
溶月抹了抹眼角的淚,“不鬧了就好,以後我不在他身邊,也可以放心了。我這樣一個名聲不好的母親,他不要也罷,阿酒,以後不要跟他提起我入宮之事,就當,我已在邊境營中,被皇上賜死了。”
阿酒激動地上前攔住她,“夫人說的哪裡話,小少爺是您懷胎十月生下來的,既然您還在世,怎麼能告訴他你已經死了。”
“阿酒,以我如今這樣尷尬的身份,我若是與他相認了,如今尚不覺如何,等日後他再大一些,你要讓他如何面對一個在父親新喪之期,就改嫁旁人的母親呢,即便他不恨我這個母親,又如何面對旁人的指點,如何面對皇上,如何在源氏這個覆巢之下活下去……”
“夫人以後都不可以再回來了嗎?夫人去看看小少爺,抱抱他吧。”
溶月往挽月苑方向望了望,強忍住自己對親生骨肉的思念之情,“不了,我怕我抱過之後,就再難與他分開了。”
在隨溶月出宮前,睿帝就曾叮囑過李進忠避免夜長夢多,此刻李進忠又咳嗽了幾聲,“娘娘,既然該送的東西已經送到了,咱們也該走了,若是再晚,宮門下鑰,就麻煩了。”
“知道了,我再與我母親說幾句話,就隨李大人回去。”
溶月跪在慕夫人面前,伏在她膝上細語幾句,重重磕下三個頭,“母親,兒媳不孝,爲源氏招來大禍,叫門閥受辱了。”
慕夫人不知是真迷糊着,還是不願叫溶月面對清醒的她傷心,輕撫上她的額頭鬢角,咯咯地笑。
“母親,兒媳告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