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半空中,幾近圓盤一樣的月亮看起來帶着幾分詭異的暗紅,四周安靜的落針可聞,仟夕瑤看着像是如果她要是說個不字……就會跪死在她面前的伍泉,說道,“就算我和齊昭儀之前情同姐妹,可是如今誰都知道是她給我下的毒,至於幫着長仁太后謀害陛下,那又是另一宗罪名,你說,這樣一個罪大惡極之人,這樣一個我把她想做姐妹,卻是背信棄義的小人,我爲什麼要去救他?”

仟夕瑤口齒清晰,一字一句的說道。

伍泉的身子變的僵硬,有一種被人狠狠的擊了一拳,脆弱不堪的感覺。

仟秋白在一旁看着女兒,見她說的這般頭頭是道,清晰明瞭,身上更是帶出幾分難以言說的冷峻威儀來,心中不禁想着,他還以爲女兒永遠都是那個纏着他玩的小女孩……,結果一轉眼就已經是這麼的矜貴不凡了,心裡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結果再仔細一瞧,心中一緊,趕忙拿了帕子出來,柔聲說道,“你也說了,是那齊昭儀的錯,怎麼又自己哭了?”

“我沒哭。”仟夕瑤吸了吸鼻子說道,只不過那語氣中帶着壓抑淚水的暗啞。

伍泉心中一震,猛然擡頭,他看着月光下盈盈淚睫的仟夕瑤,心裡涌出十足的勇氣來,他豁出去的一般的說道,“娘娘,你真的相信齊昭儀她會謀害你,謀害陛下嗎?別人不清楚齊昭儀的爲人,難道你也不清楚嗎?她是那樣一個剛烈到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女子,就算是迫不得已進了宮也不願意以身侍寢,娘娘……你如果真的把她當做姐妹一般的,你怎麼就能這麼見死不救?”伍泉目光期盼的看着仟夕瑤,就好像她是自己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仟夕瑤不得不說,伍泉的話狠狠的擊碎了她心中某個角落的硬繭,“我如果相信你的話,相信齊昭儀的無辜的,那麼就是說陛下再說我說謊,你覺得可能嗎?”

伍泉面色一沉,說道,“臣不是說陛下在哄騙娘娘,臣只是想說,這裡面恐怕有什麼隱情,只是我們並不清楚罷了

。”

“夠了,你到現在說了半天,連一句像樣的話都沒有,我現在想要的是能讓人相信的證據,而不是你的憑空猜測。”

伍泉擡頭目光炯炯的看着仟夕瑤,“我有另外的隱情對您說。”

片刻之後,靈溪宮的廳堂內,仟夕瑤顫抖的看着伍泉手中的信物,說道,“你是說,你和齊昭儀早就認識,你就是那個阿川?並且後來你在我生二皇子那天見到了齊昭儀……,知道她就是曾經和你分開的齊瑾萱,終於按耐不住還在宮裡重續前緣?”

伍泉聽到阿川兩個字的時候心頭一震,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我的天!”仟夕瑤驚的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她深吸了一口氣,舉着茶杯喝了好幾口,這才重新鎮定了下來,她腦子的轉得飛快,從伍泉和齊昭儀的私情馬上就聯想到了投毒的事情,說道,“你的意思是按照她的性子,她不可能做出這種事,那麼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被人要挾,對方知道了齊昭儀和你的私情對嗎?”

仟夕瑤想起之前香兒說道,齊昭儀對她說,自己不會死的話來,心裡就頓時波濤洶涌了起來,第一,齊昭儀知道自己不會死,第二,皇帝事前知道了這件陰謀,第三,齊昭儀和伍泉有私情!

把這幾件事情聯繫起來,前因後果就出來了。

齊昭儀和伍泉曾經青梅竹馬,後來因爲伍泉的父親猝然離世,母親的反對而終止了這一段兩家都默許的戀情,齊昭儀心有不甘,獨自去尋伍泉對峙,等着知道答案,傷心欲絕之下傷了伍泉,讓他在家中養了大半年,隨後伍泉和表妹岳家小姐定親,齊昭儀的婚事卻是不順,一直都沒有找到合適的人家,等着新帝登基那年,在京都兵部任,就是齊昭儀的哥哥得到消息,新帝對於手握玉門關二十萬兵權的齊武將軍有些忌憚,齊昭儀爲了讓皇帝對自家放心,進了宮。

“是不是這樣?”仟夕瑤問道。

伍泉點頭,有些愧疚的說道,“是我對不起她。”說道後面語帶哽咽,“是我太懦弱無能。”

仟夕瑤覺得如果站在齊昭儀的立場,自然覺得伍泉是可恨的,可是她也能理解伍泉的做法,這就是一個典型的被這時代的養育出來的貴族男子,堅毅果敢,孝順忠厚,當然同樣奉行一夫一妻多妾制,覺得女子就應該遵從三從四德,應該以夫爲天,他爲了自己這份喜歡,已經做了許多的讓步,比如答應齊昭儀以後不會納妾等等,結果後來還是抵不過母親的哭訴,和家庭的責任,放棄了齊昭儀

齊昭儀跟在自己身邊,不說大富大貴,但是隻要仟夕瑤屹立不倒,她就可以過得自在,至於伍泉更是……皇帝很愛重的寵臣,試問哪個人可以像他這般帶刀進入後宮巡查,要知道後宮裡都是年輕貌美的嬪妃們,稍微不慎就會引起閒言碎語,這是皇帝對他十分的信任,結果他卻恰恰做出了對不起皇帝的事情。

只是兩個人必然是愛到了骨髓裡,雖然曾經放棄過這段情意,可是一旦條件合適,就會迸發出激烈的火花來。

所以伍泉不顧自己的在別人眼裡光明遠大的仕途,齊昭儀不顧可以安樂生活的以後,就這樣如同飛蛾撲火一般的糾纏在了一起。

仟夕瑤如果是典型的古代人,她肯定會怒斥兩個人的不該,伍泉不該放棄自己的家庭責任,而齊昭儀更不應該對皇帝不忠,可是她不是個土生土長的古代人,她腦子裡還殘留着現代人的意識,就好像一張白紙,從剛開始仟夕瑤就被打上了現代思想的印記,後面怎麼樣的環境使然,都不會讓她完全認同古代人的做法。

所以……她其實十分同情兩個人。

沒有比相愛的兩個人不能在一起,更讓人覺得唏噓的事情了。

仟夕瑤的思緒又回到了很多日子之前,她和齊昭儀坐在院子裡喝茶聊天,齊昭儀十分鄭重的對她說……,無論發生什麼事,你一定要相信我。

是不是那時候她就已經知道有這一天?

“那麼,後面我中毒的事情該怎麼解釋?”仟夕瑤看着伍泉問道,雖然理解兩個人,同情兩個人的無奈之舉,可是這並不是說她就可以原諒齊昭儀對她做的事情。

不管齊昭儀說過什麼,伍泉怎麼解釋,下毒就是事實!起碼現在她也沒有找到……這毒不是齊昭儀下的證據,在這之前她也只能這麼想。

伍泉深吸了一口氣,事情又回到了剛開始,仟夕瑤質問他憑什麼就可以確定齊昭儀是無辜的,難道是陛下在騙珍妃娘娘?

其實伍泉這會兒已經對仟夕瑤充滿了感激,他這才發現……,果真是物以類聚,齊昭儀那樣的性子,灑脫豁達,心性高潔,結交的朋友,就是珍妃娘娘也同樣是一個豁達之人,如果是別人,在聽聞他和齊昭儀私會的時候,恐怕就已經剋制不住的讓人把他打出去,並且對他破口大罵

這是讓他沒有想到的,其實來這之前他都做好了必死的準備,如果珍妃娘娘這邊都走不通,那麼他就只能和齊昭儀同生共死了。

是的,當初他渾渾噩噩的一個月之後,突然間振作了起來,他不相信齊昭儀就這樣死了,逐漸冷靜下來之後,很多問題都浮出了水面,陛下爲什麼會這麼急匆匆的……不過三天就賜死了齊昭儀,這實在不同尋常!

只要他想,還真就沒有事情瞞得住他,他靠着一點點的猜想,順藤摸瓜,最後終於找到了被關着的齊昭儀,如果是別人肯定做不到,可是他是伍泉,和辦這件案子的鄧啓全是從小一起長的兄弟,和皇帝又是相交已久,熟悉鄧啓全的做事方法,所以雖然難……但也是辦到了。

他想着如果齊昭儀還活着必然會被關押在鄧啓全熟悉的地方,那麼除了那郊區的刑訊部,沒有別的地方更合適的了。

他找到了鄧啓全的一個信任的手下,專門負責監押事情的人,這個人和他也是比較交好的關係,所以並沒有對他防備,他把他帶到了酒樓,給他灌了酒,終於從他嘴裡套出了齊昭儀的消息。

齊昭儀還活着,雖然傷痕累累。

可是就算是知道了齊昭儀被關押的地方,可是他竟然一點辦法都沒有!沒辦法救她!

“這件事是拱衛司的鄧啓全負責的,他做事向來滴水不漏,要是別人,自然不會找到一絲破綻……,可是我向來了解他,他對我……又沒有諸多防備,我自然就查出來了。”伍泉說道這裡帶着幾分愧疚,他知道如果是別人,根本就不可能辦到。

“臣想,我和齊昭儀私通的這件事,陛下是知道的。”

“怎麼會?”

“比如說,陛下早就知道太后有謀害之心,爲什麼臣之前沒有得到一點消息?”伍泉擡頭看着仟夕瑤,目光炯炯,“我想,陛下必然知道我和齊昭儀的事情,所以爲了……也可能是防備我,所以沒有提前臣說起這件事

。”

仟夕瑤腦子有點混亂了,她站了起來,說道,“你別說了,我想想。”

伍泉的卻搖頭,說道,“娘娘不必心急,臣心裡約莫猜出了一個來龍去脈,娘娘且聽聽對不對。”

片刻之後……,屋內安靜的有些沉悶,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其實也不過幾息之間,仟夕瑤臉色鐵青,“你說齊昭儀是因爲我的緣故纔跟陛下吐露太后陰謀,因爲她不願意,也不想傷害我對嗎?當時我中了毒,不過是一場沒有想到的意外……,但其實這不過是你的猜想而已。”

伍泉點頭,目光炯炯,身子挺的更加筆直,映襯着他瘦的厲害的面容,竟然說出來的決然。

仟夕瑤在屋內踱步,像是一個飽受煎熬的人一般,很是猶豫不決,她擡頭忽然就看到牆壁上掛着的一把寶劍,那上面的穗子還是齊昭儀編的……,這把劍是齊昭儀心愛之物,她說自己進了宮也不能用了,就送給二皇子,算是她的一份心意。

後來聽了萬福說起她才知道這把劍來歷不簡單,竟然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傳世寶劍,是一件很稀罕的東西。

當時只覺得很是震驚,現在想來……,對於齊昭儀這種習武的人來說,武器是多麼重要,劍在人在,也差不多這個意思了,當時她是不是就知道自己沒有活路了?

想起往日的點點滴滴,仟夕瑤徒然淚下。

這一刻她願意相信,相信伍泉的話,如果齊昭儀早就和皇帝坦白了一切,而皇帝不過將計就計,那麼這裡面齊昭儀不願意傷害她的意願起碼佔了五成。

“我跟你去探望齊昭儀。”仟夕瑤目光明亮,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終於舒了一口氣,但是又顯得有些不安。

伍泉震驚,但是喜悅卻是止不住的從心口涌了出來,如果說現在還有誰能讓皇帝改變主意,除了珍妃娘娘就沒有第二人選,伍泉是跟着皇帝許久的人,皇帝向來內斂,冷靜,從來沒有感情用事過,除了對珍妃娘娘……,好幾次的妥協都是因爲她

伍泉跪在地上,眼淚止不住流了出來,他重重的給仟夕瑤磕頭,不過一會兒額頭都紅了,顯然是很激動,說道,“多謝娘娘!”

“別說了,時間緊迫,現在就走吧。”

“可是沒有陛下的旨意,誰都不能去拱衛司的監牢探望。”拱衛司和大理寺的天牢不一樣,哪裡沒有探監,沒有公正,更沒有大祁的律法,他們只看一個人的指示辦事,那就是皇帝的意願。

仟夕瑤點頭,似乎早就料到了,她對着外面喊道,“香兒,你把萬福叫過來。”

萬福覺得今天這件事真是讓人覺得難辦,看着伍泉的眼神就跟看着一個毒瘤一樣的,厭惡,嫌棄,更多的一種想除之後快的殺意。

陛下瞞着娘娘就是爲了不讓娘娘牽扯到這件事情裡去,怕娘娘知道了傷心難過,結果伍泉竟然就這樣纏上了珍妃娘娘。

萬福當然知道珍妃娘娘心善,就是對着他這樣一個太監也會有些體恤之心,更不要和她朝夕相處如同姐妹一般的齊昭儀,可是齊昭儀的事兒是能說情的嗎?

那可是謀逆的大罪!

並且陛下一直拖着沒有問斬,不過是因爲另一件事。而這件事是不能然人知道的。

現在伍泉這麼一來,就把陛下的所有計劃都打破了,你說他能不恨嗎?

自從決定查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伍泉早就做好了死的準備,所以對於萬福的眼神中露出來的殺意,他根本就無所畏懼,抱拳說道,“萬公公,陛下對我的看重,我就是死了也不能報答一二,可是齊昭儀……我虧欠她良多,自古忠孝難而全,我也不奢望這件事之後能活着,只能以死謝罪,只是我希望她能有機會重新來過。”

萬福心裡呸了一聲,罵道,“你以爲這樣就可以救齊昭儀,她不過是一個死人,你現在不僅不會救她,還會把珍妃娘娘也給牽扯進去。”

伍泉身子僵硬,卻是沒有說話,固執的站直了身子。

兩個人這會兒正在說話,仟夕瑤就已經換了衣服走了出來,她正叮嚀香兒,說道,“你這就是去二皇子那邊,一定要看着他

。”

香兒趕忙點頭,說道,“娘娘,你放心。”隨即露出幾分猶豫的神色,說道,“娘娘,這大半夜的,你真的要去探監?”要知道這大祁還從來沒有一位娘娘可以干涉朝政到這個地步,皇帝會同意嗎?

仟夕瑤自然知道這不合適,可是事情都是人做出來的,她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

不管如何,她一定要見見齊昭儀,與其在這裡和伍泉猜來猜去,不如見了面直接攤開來講。

她就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皇帝她的決心而已。

在平時,她願意,也高興的做個善解人意的爲皇帝排憂解難的女子,好好撫養兩位皇子,循規蹈矩,像一隻養在籠子裡的金絲雀,可是……不能遇到事情就這樣退縮,她想要更多的東西,比如皇帝對她的信任!

是的,仟夕瑤這幾天心裡也很不舒服,失落和不安籠罩着她,她不高興皇帝沒有對她袒露自己的計劃,沒有告訴她齊昭儀的的處境,更是直接把她暴露在了危險之中,就好像她被下了毒藥,差點死掉一樣,剛剛之前她還特意問過父親,仟秋白肯定的說……那毒就是挽了那麼一刻鐘也會傳到四肢百骸,讓她死去。

說來說去,仟夕瑤知道,這不過是一種試探,試探皇帝對她的情意到底到了什麼分量,她不想只做個在後宮安然過日子的女人,起碼,當她處於危險的時候,她需要知道自己的處境,其實就是這麼簡單。

伍泉告了病假之後,侍衛司副指揮使白凜代替了他的事情,這是一個比起伍泉更加沉默寡言的男子,除了必須的話之外,很少開口,似乎很符合侍衛這個職位。

半個時辰之後,馬車從皇宮的後門出來,馬車前後被侍衛司的簇擁着,像是衆星捧月一般的。

萬福騎着馬跟在馬車的後面瞪了眼面無表情的伍泉,狠狠的烙下一句話,說道,“你等着自食惡果吧。”說完就夾了馬腹,到了馬車的前頭去了。

伍泉身子僵硬,目光卻是很快又平靜了下來,似乎又恢復到那個無論任何事都不會讓他處置驚變的,堅毅的伍泉。

來之前他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想清楚,大不了一個死字,直到那幾天他才明白,如果這世上沒有一個齊瑾萱的女人存在,哪怕她嫁了旁人,生兒育女,只要她還活着,他就會有種說不來的盼頭,可是如果她死了,他就覺得生無可戀

伍泉知道珍妃娘娘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那絕對是不同於其他嬪妃。

而珍妃娘娘又恰巧是個心善的女子,只要齊昭儀沒有對不起她,本着兩個人之前的情意,她肯定會站出來。

至於皇帝肯不肯網開一面……,其實他也沒有把握,這不過就是生死一搏而已,全看皇帝的一念之間。

不過到目前爲止,似乎不錯,起碼皇帝默認珍妃娘娘去探望齊昭儀。

試問這後宮裡,還有哪個女子有這樣的殊榮?

夜裡的京都並不安靜,熱鬧的夜市,來來往往的小販,還有那些點着紅燈籠還在營業的食鋪,只不過仟夕瑤卻是沒有功夫去吃她最愛的烤魚了。

萬福過來詢問要不要買的時候,仟夕瑤有點想笑,又覺得很難過,萬福還是一如既往的體貼,可是她心裡卻很複雜。

皇帝同意她去探望齊昭儀,但是沒有露面,她不知道該高興皇帝對她的寵幸,還是該難過皇帝這種不露面帶出來的……不高興的情緒。

她知道自己的做法必然會讓皇帝不悅。

暗沉的牢獄裡可以聞到腐敗的味道,似乎還能聽到犯人痛苦的呻/吟聲,仟夕瑤左邊站着伍泉,右邊是萬福,至於走在前面的則是一臉陰沉的鄧啓全,從剛纔鄧啓全在門口看到伍泉的時候,他的表情可謂精彩至極,痛恨,鬱悶,更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怨氣,如果不是她在,仟夕瑤甚至覺得鄧啓全會上前狠狠的揍一頓伍泉。

當時低氣壓的氣氛一觸即發,好在最後鄧啓全還是忍住了。

手臂粗的木欄杆,發着黴,看着就讓人觸目驚心,仟夕瑤看到坐在草堆上的一個女人,穿着一件白色的裡衣,上面血跡斑斑,等着她近距離看的時候,差點哭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