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的確是想到了。【 很久之前,她還是乾清宮最有臉面的大宮女,永寧元年李懷玉十六歲的萬壽節晚宴上,衛木蘭以一幅千壽圖豔驚四座,由昭容晉封蓮妃。然而幾日之後,她便開始時常驚悸噩夢。
後來還是太醫在關雎宮的香爐之中,找到了醉心花的粉末,才終於遏制住了這種情形。
李懷玉不知道,然而林清卻是聽衛木蘭提起過的。她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爲在御花園聽到了符修儀的宮女竹心的慘叫聲,心中不安,所以纔會噩夢連連。
那個叫竹心的小宮女,最後到底如何了,她沒有想過,衛木蘭或許也不曾追究,難道,她真的死了?
李懷玉看着她臉色不停變化,一雙眸子變得格外幽深,“是真的,對嗎,林清?”
林清回過神來,對上他的眼眸,微微一怔,繼而苦笑,“是也不是。皇上可還記得,她晉封蓮妃之後,曾有段時日,噩夢連連,後來太醫在香爐裡找出了醉心花的粉末。”
蓮妃入宮的日子,細數起來,才一年多罷了。李懷玉博聞強記,不可能不記得,略想了想,便點頭。
林清便將竹心之事說了出來,冷笑道,“她一直爲此事心生愧疚,可是她其實什麼都沒有做過。”
李懷玉派出去的人早將那穩婆的身世查明,卻並未發現她有個女兒。因此他纔會過來像林清詢問。聽到她如此說,忍不住有些疑惑,“既然什麼都未曾做過,那爲什麼那穩婆卻一口咬定是她做的呢?”
林清定定的看着他。他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除了嬪妾和她,並沒有其他人知道此事,便是皇上也不知道。除了那個設計了此事,並且是竹心真正的主子的人!”
“你是說,符昭容?她爲何要這般?”李懷玉有些懷疑的問道。
的確,衛木蘭生產的時候,符昭容自顧不暇。但穩婆是一早就安排好了的,也未必就不可能。尤其當時有三個孕婦,慧淑容的孩子威脅不到符昭容,衛木蘭可不一樣!她會動手,也不奇怪。
不過,林清其實也並沒有認定是她所爲。畢竟宮中的事情,向來都是說不清的。或許她自己也在別人的算計之中呢!可以肯定的是,若真找不到兇手,那符昭容極有可能會受過。
不過這些都與林清不相干,她垂下頭道,“嬪妾不知。請皇上明察,爲仁誠皇后做主!”
李懷玉頓了頓,點頭道,“朕知曉了。”然後便派人重新去調查一遍,將方纔未曾注意到的蛛絲馬跡,都一一弄清楚。畢竟宮中的人際關係複雜難解,一時有所疏漏,也是有的。
他手下的人動作很快,不一時便回來了。“回皇上,雖未有證據證明竹心便是那穩婆的女兒,然而那穩婆每月都會去一趟玉液池,同一日,竹心也會去玉液池。那邊僻靜,倒是從未引起過別人的注意。奴才猜想,或是什麼事逼得她們不能母女相認?”
這麼說,此事就確實了?然而卻連一點證據都沒有。李懷玉的手指在桌上輕輕一敲,道,“那個香兒呢?”
“香兒與竹心表面上並無往來,然而在仁誠皇后當初封妃之後,卻是曾經私下往來過。”那人又道。
林清在一旁聽着,這時卻有了一個猜想,“那香兒會不會就是往當初的香粉裡參雜醉心花粉的人?”
“極有可能。”李懷玉點點頭,示意去將人帶來。他聽到這個名字之後,便將人控制起來了。
香兒很快被帶了過來,一見着人,便開始磕頭求饒。林清坐在一旁,細細的打量她。
關雎宮的人手不少。然從前蓮妃纔是主子,她極少關心這些。如今她心思大半都在孩子身上,也從未想過關注。是以她竟從未注意過這麼個人。此時瞧着,卻覺得這香兒不是個簡單的,至少比香凝機靈多了。
這種聰明伶俐的宮女,竟不被主子注意到,其中果然有問題。
或許是因爲等的時間太長了,香兒也開始有些發慌。但她自忖最近並未做什麼出格的事,所以並不在意。
誰知上頭的人開口的第一句,便讓她驚訝的睜大了眼睛,“聽說你最近常去慎刑司給人送東西?”
香兒雖驚訝,卻也不敢不答,連連叩首道,“回皇上和小主的話,是。”
“哦?那你可知你送飯的對象是誰?關雎宮的宮女去給害死了仁誠皇后的人送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莫非你入宮之時,教引姑姑便是這麼教導你忠心的麼?”李懷玉冷笑。
香兒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忙忙的解釋道,“皇上,小主,這一定是誤會!奴婢的娘不會做那種事的!”
“你娘?”林清更驚訝了。那穩婆的女兒,不是小宮女竹心麼?怎的又變成了香兒?“你可有姐妹?”
那小宮女也十分驚訝,“奴婢……奴婢有個姐姐,是奴婢的娘改嫁之前生的,小主怎會知曉?”
林清轉頭看了李懷玉一眼。她對家庭倫理劇不感興趣,如今最要緊的,是將陷害木蘭的人找出來。
李懷玉點了點頭,她便繼續問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竹心是你姐姐的?”
香兒睜大了眼睛,似乎難以置信,小主竟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姐姐是誰。“並沒有多久,是一年多前。”
“那你姐姐現在如何了?”林清又問。對竹心的死活,她是有疑問的。
“奴婢的姐姐,不是發配到冷宮去服役了麼?奴婢的娘還爲此鬱郁了許久呢!那地方不是隨意能去的,奴婢也許久未曾見過姐姐了。”香兒有些黯然的道。
林清和李懷玉對視了一眼,爲什麼母女倆,所知道的同一個人的消息竟會不同?到底是誰在說謊?
接下來的事情沒有懸念,竹心被從冷宮帶了出來,已經餓得皮包骨頭,就是精神狀態也有些不對,然而人的確是活着的。那麼,到底是誰,隱瞞了這個消息,並且告訴穩婆她女兒已經死了呢?
從香兒那裡聽說,竹心之所以被貶到冷宮服役,是因爲惹惱了符昭容娘娘。表面上看起來,一切都是符昭容做的,然而林清心裡卻越發的不相信,這些事真的是符昭容做的了。
或許的確有一部分是她做的,然後被別人抓住利用了一把,罪責也推到了她的頭上。
最大的可能,當然是符昭容上頭的於貴妃,也只有她,能夠輕易的指使得動符昭容手下的人,還不會引人生疑了。宮裡誰不知道,符昭容是以於貴妃馬首是瞻?
李懷玉讓魏忠帶着香兒和竹心去了慎刑司。穩婆見到竹心,自然是歡喜流淚。魏忠當即問她,究竟是誰告訴她竹心已死的消息,並且給她藥物,讓她害死仁誠皇后的。
然而那穩婆只說出了一個“蘇”字,就突然七竅流血而死了。
李懷玉聽到這個蘇字,當即勃然大怒,“朕給他們的臉面難道還不夠麼?真是膽大妄爲!看來有些人早已自己的身份了!竟敢算計到了朕的頭上!”
再沒有哪件事比這個更傷人了。宮中姓蘇的,只有太后和蘇淑儀這姑侄倆。竟是自己的母家,害死了自己最愛的女人!想到這個,李懷玉就覺得心頭有一把火在燒。
蘇淑儀那點腦子和能耐,根本不可能做的天衣無縫,這件事,想必他那個好母后也摻和進去了吧!
林清在一旁看着李懷玉有些癲狂的笑,心裡忍不住有些擔心。不會這樣就傻了吧?
李懷玉卻忽然轉過頭盯着她,直看得她心頭髮毛,才忽而問道,“林清,你見過這樣的母親嗎?”
林清微微一怔,這樣傷心困苦的李懷玉,表露脆弱的李懷玉,的確是讓人爲他心疼。她想了想,輕聲道,“嬪妾沒有娘。嬪妾的娘,生下了奴婢和弟弟之後,便去世了。”
李懷玉愣了,只聽林清繼續道,“嬪妾的父親粗心大意,嬪妾時常想,有娘到底應該是怎麼樣的呢?”
“嬪妾年幼時,是長姐帶大的。她那麼溫柔,那麼細心,笑起來的時候那麼好看。她將嬪妾與弟弟的每一件事都放在心上。因此嬪妾想,或許娘就應該是那個樣子的吧?”
李懷玉聽了,不知爲何心裡升起了一種名爲羨慕的情緒,忍不住問道,“那你姐姐如今在哪裡?”
林清的臉色一冷,淡淡道,“死了。她就死在宮裡,可是嬪妾甚至不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屍骨又到哪裡去了。嬪妾當初入宮,就是想知道姐姐到底是怎麼死的,如今安息在何處。”
“你……很想念她麼?”李懷玉問,“你姐姐叫什麼名字,或許朕能幫你查查。”
林清搖了搖頭,“她叫林雪,在先帝的皇后身邊伺候。”
她一說,李懷玉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當初宮裡發生的那些事,便是他也是懵懵懂懂的,只知道一夜過後,父皇和母后都薨逝了。羣臣奉他登基,生母做了太后。
他不是沒有想過追究那一夜發生的事,然而想到自己今時今日的地位,這份心思便淡了。
就算是查到了真相又能如何呢?難道就因爲這皇位來的不明不白,就能夠拋下麼?
當然不能。他是父皇親自選定的繼承人,手把手的教導。父皇說,“這江山將來總要交到你手上的。”
既是如此,結果是正確的,過程又何必再問?
然而直到今日,聽到林清這麼說,他才忽然明白,其實自己心裡從未真的放棄過真相。
如果連父皇到底是怎麼死的都弄不清楚,他又有什麼資格繼承父皇的這個位置?
他想了想,道,“此事朕也不是十分清楚,但朕一定會調查清楚。你若願意,就來幫朕。”
他並不避諱林清,總覺得互相知道了對方的一個秘密,便十分親近。何況林清本也聰慧,說不定就能夠幫上忙呢?所以很自然的就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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