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滴露”。【:林清看着白玉碗中幾乎凝成膠質的碧色液體,神色複雜。
未曾想自己也有一日,能夠有幸嚐到這宮廷秘藥的滋味。
林清擡起頭來,對上了花嬤嬤面無表情的臉,“珍修儀娘娘,這是太后娘娘一片心意,聽聞珍修儀娘娘高燒,特賞賜了這難得的‘滴露’,娘娘還是快些用了吧!”
春凝驚慌失措,“嬤嬤,我家娘娘的燒已經退下了,怎麼……怎麼還會勞動太后娘娘賜下‘滴露’?”
花嬤嬤斜睨了春凝一眼,淡淡道,“春凝姑娘這話,嬤嬤我倒是不明白了。這是太后娘娘的恩典,莫非你家娘娘,還想推辭不成?”雖是在說春凝,眼角卻一直覷着林清。
“嬤嬤不必說了。”林清止住她的話,瑩白的手指握住碗沿,手背上因爲緊繃而露出來的青筋分明。她擡手,含笑將一碗碧瑩瑩的藥汁喝了下去,然後對花嬤嬤微微一笑,咬着牙道,“臣妾多謝太后賞賜!”
似乎未料到她這般決絕,花嬤嬤也吃了一驚,收起白玉碗,便匆匆離開了。
“主子!”春凝和香凝撲上來抱住她,“主子,快吐出來!”
“沒用。”林清神色淡淡的搖頭,“那‘滴露’入口即化,散入肺腑,哪裡還能吐得出來呢?”
春凝和香凝聞言不禁色變,那又驚又怒,欲言又止的模樣,倒是讓林清心裡翻騰的情緒暫時的穩定了下來,“你們也是急糊塗了,正如花嬤嬤所言,這‘滴露’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好東西。白白便宜了你家主子我,還有什麼好難過的?”
“主子……”春凝微微皺眉,似乎很不理解林清的淡然。
這“滴露”的大名,她也是聽過的。聽說是番邦用雪山上採回來的靈露和雪水,加上別的東西製成,是天下極寒之物。治療發燒固然卓有成效,然而對女子而言,卻幾乎是絕了生育的可能了。
林清並不看她們,視線一直停在窗外某個地方,神色淡淡的,“我原本就沒有那樣的福氣,如何怪得太后?”
春凝和香凝對視了一眼,是啊,施太醫早就判定了,娘娘的身子受損,於子嗣有礙。
可那也只是有礙,並非完全不可能。如今飲下這滴露
“行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這是太后的恩典,我已經領了,這事日後也不必再提!”林清道。
可是真的不在意麼?
不是的,手心都被掐出了深深的紅痕,一口銀牙幾乎咬碎,她恨!
可是她又能怎樣呢?她以爲自己這幾年在宮中,已經能夠做到不論面對什麼事,都淡然處之了。
卻原來還是不行。誰都可以,誰都可以害她,誰都可以不喜歡她,爲什麼會是太后?!
“清兒!”李懷玉腳步匆匆的進了門,將屋裡的人都打發了出去,走過來將她攬入懷中。
他的懷抱明明是冰冷的,但這一刻,林清卻覺得,這是世上最溫暖最安全的地方。
“皇上……”她伸出手,緊緊地抱住他的腰,之前支撐着她的東西似乎在一瞬間崩塌,淚水噴涌而出。
“別哭……”李懷玉的手收的愈發緊了,“朕不會讓你白白受苦!”
李懷玉何曾見過她這幅模樣?就是木蘭死的時候,她抱着孩子跪在他面前,都沒有哭過。
這一刻,饒是那個人是他的母后,李懷玉也產生了一點怨恨的情緒。
是不是他表現的太過溫和,讓太后誤以爲他還是以前的他,這宮裡還能任由太后想怎樣就怎樣?
縱容也縱容的夠了,爲什麼他放在心上的人,她們一個個的都不願放過?
木蘭是這樣,清兒也是這樣!是不是一定要他成爲孤家寡人,她們纔會高興?
可她們就沒想過,他纔是這天下的主人,他纔是這皇宮的主人,他的事情,由不得她們做主!
眼淚一流出來,林清就覺得自己太矯情了。真的,從來沒有期望過,如今再失望又能有多難過?
或許只是因爲,而今多了一個可以依傍的人在身邊,所以才能這般肆無忌憚的軟弱流淚。
“皇上……臣妾沒事了。”她微微鬆開手,企圖綻放出一個笑容,讓他能夠放下心來。
可是李懷玉卻不肯放手,固執的將她禁錮在懷裡。“是朕的不是。朕總以爲,朕是一國之君,總能護佑你們的平安,卻不曾想,那時不能,如今也不能。”
他的眼中猛然迸裂出激烈的光華,一字一頓,“可是朕發誓,這是最後一次!”
他原不是這樣莽撞的人,自己心裡都還未有底的事兒,是絕不會拿出來說的。然而這一刻,不知道爲什麼,他想說給她聽。那些他曾經的驕傲,不爲人知的傷感,掌控一切的決心。
他深信,若這世上有一個人能懂,那必然是她。
林清回握他的手,給予他安慰,“皇家無小事,宮中的一點點變動,都會牽連到朝堂。臣妾都明白的。皇上也不必爲了臣妾,就打亂了方寸。太后娘娘或許是關心則亂……”
有什麼不明白的呢?不過是將從前對着木蘭不能撒出來的氣,撒到了自己身上罷了。
其實叫林清來說,太后走了一招昏棋。
今日皇后在慈寧宮當着太后的面表態,讓嬪妃們早日爲皇家開枝散葉。這其中的意味,所有人都明白。
皇后不過是爲了不讓大皇子專美於前,纔不得不做出這種妥協罷了。
雖然即便她不作出這個姿態,嬪妃有孕,一樣是她攔不住的事兒。但有了這句話,安了很多人的心。
對她們來說,林清能不能生育,其實並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最好還是能生,還最好現在就生。若是林清生下皇子,在她們看來,不用別人動手,林清自己就第一個容不下大皇子了。這等好事,偏偏被攪了局。還不知皇后如今在坤寧宮裡,何等咬牙切齒呢!
將事情想開些,果然能夠有意外的收穫。林清見李懷玉仍是無法釋懷,只能叫人將大皇子抱過來給他看,“皇上,臣妾說過,要將天賜視如己出,並不是隨口說的。臣妾膝下有這個孩子,就已經知足了。”
李懷玉見她果真眉間鬱氣都散去了,只在心內一嘆,附和着道,“也好,將來天賜不孝順你,朕替你罰他。”
想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找出了一件能夠讓林清開懷起來的事,“今日接到黃大將軍的奏報,說是已經班師回朝。你弟弟也會跟着回來。他此次立了不少功勞,朕打算賜他個官位,你覺得什麼比較適合?”
這是想要補償她了。李懷玉終是不懂,她想要的,豈是這樣就能補償得了的?她若不想要,說這些,反倒是讓人發笑的。
她搖頭道,“皇上不必看臣妾的份上,該當是什麼位置,就給他什麼位置吧!他今年才十八歲,還年輕得很,什麼樣的功名利祿,不能憑自己掙來呢?若是皇上因着臣妾的緣故給了恩典,反倒惹人閒話。”
“你顧慮的很是。他是個人才,朕打算讓他在邊疆待幾年,一是磨練,二來那裡立功的機會也多。本來還想問問你的意思,如今想來,你再沒有不願意的。”李懷玉笑着道。
林清還真就不願意。不過這話也不可能說出來,只是轉而道,“說起來,阿湛到今年還尚未娶妻呢!”
李懷玉微微皺眉,似乎也纔想到這處,頗有些遺憾的道,“朕此前才說過今年不選秀的話,如今倒不好辦了。”
“不指望皇上給指秀女。阿湛年紀輕,又沒甚功勞,入宮選秀的,皆是四品以上官家千金,想來亦非良配。臣妾一方面想等他幾年,功成名就了,什麼樣的姑娘取不得?另一方面,卻又憂心老父獨自在家,若能早早成家,生下孩子,也好讓父親含飴弄孫。”林清忍不住嘆道。
“真是魔障了,憑林湛的本事,也不過是三五年的事。好男兒志在四方,你如今給他取個蠢婦,將來恐怕還會拖累了他。不如等過幾年再挑。”李懷玉道。
三言兩語,便將林湛的終身定了下來。
永寧四年正月二十六,出征的將士凱旋歸來,從西門入,皇上派百官郊迎。一時之間,滿城沸騰。
當日黃大將軍連戰甲都未及卸下,便直接往乾清宮宮見駕。
林清估摸着林湛是黃大將軍的親兵,自然是一併跟來的。心頭按捺不住,叫春凝收拾了點心,往武英殿去。
“主子,就這樣過去,妥當麼?不若還是等皇上派人過來再去?”春凝一路勸說道。
林清不耐的擺手,“說什麼呢?皇上此時,自然是顧不上我的。我也不是要直接闖進去,不過是叫魏總管他們幫着遞個話兒,叫林湛出來,說幾句話罷了。皇上就是知道了,也不會說什麼。”
到了武英殿,二人果然從後頭的小門溜了進去,將在廊前值守的小印子嚇了一跳,連忙請安。
“行了,免了!魏總管人呢?怎麼是你站在這裡?”林清問道。
“皇上與黃大將軍忙着,可跟着黃大將軍的人不能傻站在這兒,師傅領着他們去休息了。”小印子道。
林清聞言,面上一喜,“正好,帶我去找你師傅!”
小印子被她拉着就走,心頭叫苦不迭,卻又不敢說什麼。要知這珍修儀從前他就惹不起,遑論如今?
三人一路往後走,卻未看見拐角處一閃而過的碧色裙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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