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宮真寧殿碧玉閣。【
靈才人站在院子裡,聽着旁邊傳來的聲音,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陰鬱。
“小主。方纔敬事房來傳旨,說是真寧殿掌燈。”她的丫鬟洛香從外面走進來,低聲在她耳畔道。
靈才人眼睫一顫,擡起頭來往外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雖然才進宮幾日,但她卻已經被磨礪的越加沉默了。她現在才知道,當初妹妹所做的事情,有多大逆不道。
宮裡等級森嚴,位分低的給位份高的請安,是再平常不過的了。位份高的處罰位分低的,也沒人說什麼。
好比她是個才人,就只能住在真寧殿碧玉閣,歸蘇婕妤管轄。便是在蘇婕妤那裡受了什麼委屈,也不能去找人說。當然,她也沒什麼人可訴說就是了。
自從阮玉芝被貶去了冷宮之後,她在這宮中的地位,便一落千丈。
才進宮的時候,所有人都是極爲熱情的,因爲她們是雙生子,宮裡獨一份兒,又得皇上青眼,前途不可限量,人人爭着來伺候。可妹妹去了冷宮,當晚皇上也沒來,那些人便都變了嘴臉。
於是她明白了,這宮裡什麼都是虛的,皇上的寵愛才是最重要的。沒有聖寵,別說將妹妹救出來了,就是自己在宮裡,也是一日比一日艱難。
靈才人深吸了一口氣,開口,“洛香,去給我備水。還有,將前幾日那件衣裳找出來。”
洛香微微有些詫異,但這個小主,她可一直都看不清,便順從的答應着,退下去了。
靈才人的位分,能夠分到兩個宮女,但另一個早就不知道去了哪裡了。
跟着這樣沒前途的主子,看不到前程所在,自然要另謀出路了。而洛香,她之所以留下來,也不是因爲多麼看好靈才人,也不是因爲她忠心耿耿,不過是因爲她還有別的事情要做罷了。
洛香去了很久,回來的時候滿臉氣憤,甚而裙幅之上,還有些水漬,看起來有些狼狽。
“這是怎麼了?不是叫你去催水麼?莫非是和人起了爭執?”靈才人微微皺眉,她現在要夾起尾巴做人,若這洛香做不到,這宮女她可不敢留下了。
洛香有些委屈。要知道,她可是分過來做貼身宮女的。本來另一個纔是粗使的。偏那個是個慣會看人臉色奉承人的,見靈才人這裡寒酸的緊,便找了個由頭,調走了。
結果這些苦活兒累活兒都落到了她身上。她雖然從不抱怨,但心裡是不喜歡的。
這時候見靈才人似乎對自己不滿,連忙道,“小主,這可不是奴婢要惹事兒!奴婢去催水,誰知那邊說,今晚皇上要去真寧殿,這熱水自然要先供她們那一頭兒!叫奴婢等等。”
“這也無妨。反正時候還早,那就稍等就是了。你怎麼……”靈才人聽她說得含糊,又問道。
洛香“撲通”一聲跪下,“奴婢有錯,請小主責罰!可是奴婢真的不能看着小主就這麼被人折辱啊!”
“我被人折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別急,慢慢說,我不會怪你。”靈才人伸手將洛香扶起來。這個宮女倒是個有眼色的,她身邊沒人,只能將她留下來,不然那些事還要自己去做麼?
“小主,那蘇婕妤欺人太甚!”洛香猛地提高了聲音。然後又想起隔壁便是蘇婕妤住的地方,連忙捂住嘴。
靈才人臉色也是一變,往那邊看了一眼,見沒什麼反應,才道,“你小心些。”
洛香點了點頭,將手放下來,“小主不知道,奴婢本來也是打算等一會兒的。誰知道隔壁那個張英,瞧着是個木訥的,卻故意將熱水往奴婢的裙子上潑。那滾燙的熱水,若是真的上了身,奴婢只怕就見不到小主了!幸而旁邊有人伸手拉了奴婢一把……”
她說着抹了一把淚,“就是欺負奴婢,也就罷了。誰知她還……還說什麼,跟着那樣的主子還好意思出來丟人現眼,若是我,直接抹脖子去了!小主,那張英如此囂張,必是她主子吩咐的。分明不將咱們看在眼裡!”
靈才人笑了一聲,原是清靈的笑聲,不知爲何,洛香聽了心頭猛地一跳。然後才聽到她說,“咱們本就沒什麼本事,不怪別人不將咱們放在眼裡。”
話說的平淡,但她心裡已經氣得快要爆炸了。她縱然出身不高,但就是去京都權貴之家做客,人家也會贊她們姐妹幾句。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屈辱。
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發作,不但如此,還要裝出不在意的神色來。這宮裡,越是情緒外露,越死得快!
但心裡已經在想着怎麼收拾了蘇婕妤了。她可不是能夠忍氣吞聲的人。
“原本還有些猶豫,既然如此……”靈才人咬了咬牙,回屋子裡找出一角銀子遞給洛香,“你再去一次,打點一番,務必叫人送水過來。”她說着握住了洛香的手,“我知道委屈了你。但總有一日,我會替你報仇的!”
洛香覺得有些怪異。靈才人這模樣,倒像是豁出去了一般……
壓下這種想法,她接過銀子,笑着道,“小主放心,奴婢很快就回來。”
這一次果然很快。畢竟沒有爭奪的人,又有銀子打點,自然不會有人爲難,沒一會兒洛香就回來了。
沐浴更衣之後,看時候差不多了,靈才人連晚膳都顧不上。獨自往前院走。
承安宮很大,從宮門口一進來,是一面很大的照壁,往裡有一個小小的園子,四時繁花似錦。穿過那園子纔是承安宮正殿,往左拐就能看到真寧殿了。
宮妃們接駕的時候,是在自己宮殿的門口。也就是說,蘇婕妤會等在真寧殿門前。
所以靈才人徑直繞過了真寧殿,往那個小園子走去。這些天她已經看好了一個地方,十分隱秘,卻又在皇上的必經之路上,是最適合她現下的情形的了。
到了地方之後,她便開始跳舞。是極普通的舞蹈,和穎充容自然不能相提並論。幸而她本也不打算以這個來博取寵愛,是以並不在意。痛快淋漓的跳了一舞,靈才人停下來,呼吸有些亂。
這時候,正好聽見遠遠的宮門口傳來聲音,想是皇上已經過來了。她連忙就着自己看好了的位置躺下去。
暮色四合,李懷玉踏進了承安宮的大門。
這個時候,他其實是對蘇婕妤帶着一絲不滿的。他是帝王之尊,卻被一個小小的婕妤軟威脅了一次,憋屈的是他還不得不這麼做。雖說皇恩浩蕩,他寵愛誰都是他的事,但事實卻並非如此。
從前他就是太過篤定這一點,纔會讓木蘭……所以他現在不會再盲目了。但這不代表他就願意被人擺佈。
如果蘇婕妤今天用這個法子成功了,焉知明日不會出現更加讓他難以容忍的事情?
所以他的腳步放得很慢。然後他聞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氣。
“郝佳德,你聞到沒有,這是什麼味道?”他擡了擡手,讓步輦停下來,閉着眼睛感受了一會兒,才問道。
郝佳德自然也是聞到了的。“回皇上的話,奴才也不知這是什麼味道。這承安宮似乎沒有這樣的花香。”
“去看看。”李懷玉當機立斷,叫人將步輦放了下來。
郝佳德張了張嘴,最後也沒說出蘇婕妤還在等着這樣的話來。皇上想做什麼,他可管不着。
李懷玉循着香氣去尋芳,護衛們自然不能煞風景的跟上去。畢竟這宮裡什麼沒有?萬一到時候皇上遇到的是個美人兒,他們跟着豈不是尷尬?是以郝佳德帶着他們,遠遠的綴着。
走了一會兒,李懷玉來到了一個花架之下,卻見一片牡丹花之間,躺着一個人兒。
她穿着淡紫色的薄紗衣,隨風浮動,勾勒出若隱若現的曲線。烏黑的鬢髮如雲般堆在腮邊,襯得膚色極白,而脣色極紅。淡淡的暮色之下,看不清她的容貌,卻因此而更加顯得神秘動人。
更讓人驚豔的是,十幾只蝴蝶似乎也是尋芳而來,圍繞着她翩翩飛舞,恍如花中仙子。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李懷玉不由得心頭一動,緩緩走了過去。
自然不是花中仙子下凡,躺在那裡,睡的極熟的,正是真寧殿碧玉閣靈才人。
許是因爲睡熟了的緣故,她兩靨緋紅,在白膩的肌膚上更顯得豔若朝霞。幽馥的香味從她身上飄散出來,讓人爲之沉醉。原本七分的顏色,也因這氣氛和感覺增添到了十二分。
李懷玉的手指在她臉上緩緩移動,似乎是觸到了癢處,靈才人嘟了嘟脣,伸出手將他的手拍開。
他不由輕笑一聲,用力的在她臉上捏了一把,滑膩的觸感留在指尖,久久不散。
李懷玉有些晃神。其實從前林清也是有這樣一身好肌膚的。當然現在也有,但已經不完美了,她的後背上,因爲當初救他的事,留下了一個疤,祛除不去。可這種不完美,卻讓他越加憐惜。
“唔……皇上……?”靈才人從睡夢中醒來,帶着幾分迷糊的看着李懷玉,似乎一時反應不及。
李懷玉搖了搖頭,將腦海中的思緒排開,看着靈才人,柔聲問道,“怎麼在這裡睡着了?”
靈才人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然後才終於反應過來,猛地站起身,卻因爲動作太急而往前一撲,直接撲進了李懷玉的懷中。
“愛妃這可是在投懷送抱?”李懷玉將人接住,忍不住輕笑起來。
而靈才人在他的懷裡,從臉頰到耳畔,再到脖頸,全都漸漸染上了一層豔麗的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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