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正要追出去，但，一側頭竟看到牀上矮櫃上安靜放着的那碗藥。
可看那碗藥碗藥，再想着江南剛纔叮囑她的話兒，忽然之間，竟有幾分心酸了起來。
這個孤獨的輪迴老人，這個連名字都沒有的男子，不管怎麼樣，對她的關愛始終是真的。
把藥捧起來，只是遲疑了下，便皺着眉，大口嚥了下去。
忍着那份苦澀，好不容易將一碗藥喝完，她把空碗擱下，急匆匆便追了出去。
七七追出去的時候，江南已經不在院子裡，再往後院走去，也沒看到他的身影。
後院裡分明還有一堆藥材晾曬在那裡，還沒來得及收起來，但看那天色，天都快要黑了，玄天不知道在哪裡，也不見驚鴻的身影。
整個院子似乎永遠只有輪迴老人和七傷兩個人在居住，另外兩個男子卻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就連七七纔來住過那麼一會會，便有一種感覺，就彷彿他們的生命中根本沒有那兩位所謂的師兄。
不知道江南去哪了，她自覺走了過去，給他收拾起院子的藥材，還沒收拾到一半的時候，身後那一陣腳步聲便緩緩傳了過來。
聽到那聲音，七七猛地回頭，擡眼望去，最先入眼的還是那頭蒼蒼白髮。
就是這個蒼老的江南，她曾經在師兄的夢境裡聽過他對自己說的那幾個字，他傷了他……她剛纔追出來就是爲了問這個。
主動上前迎到他跟前，正要開口說話，不料，江南卻忽然伸手，把一包什麼東西遞到她面前。
七七的話語也被他這舉動弄得嚥了回去，把東西接過來，打開一看，竟是一包蜜餞。
“剛纔那藥是不是很苦？”江南淺淺笑了笑，如果聲音不是那麼蒼老，這種感覺一定會讓七七如沐春風般，心頭微醺。
可是，聽到他蒼老的聲音時，沒有微醉的感覺，卻是多了幾分說不出的心酸。
這男人，怎麼看怎麼孤單。
從蜜餞裡挑了一顆放在口中，輕輕咬了一口，甜絲絲的味道直滲入心裡，她看着已經走到藥草堆前開始收拾的江南，看着他蒼老的背影，還是忍不住問道：“師父，爲什麼……”
“爲什麼變成這模樣嗎？”江南眼底不知閃過些什麼，微微笑了笑，回頭瞅了她一眼：“那傢伙與人對敵的時候敗下陣來，我便成這樣了。”
那傢伙……七七走到他身旁，這次不再藏着掖着了，直接問道：“你說的可是你身體裡面另外一個你？那個暴躁殘酷的你？”
聽她這麼說自己，江南也不生氣，目光卻愈加柔和，只是點了點頭，便又開始收拾起藥材。
“是誰傷了他？”七七卻不願放過，繼續追問。
見他不願迴應，她用力握了握手上那包蜜餞，才盯着他問道：“是楚玄遲，是不是？是玄遲在斷陵谷的皇陵底下燒燬了那張殘畫，將他給傷了，而你因爲他的受傷，也變成這樣。”
見他捧起那一籃子藥草，轉身要往屋子裡走去，七七疾步跟在他身後，依然追問道：“傷你的人是玄遲，師父，你告訴我是不是？”
江南依然沒有理她，把藥抱進去之後，便又在屋子裡攤開晾曬了起來，晾完之後又拿着空籃子出門。
“師父，你根本用不着這麼多藥材，你放在這裡把它們曬乾做成藥材，之後再收到藥庫，藥庫裡的藥草堆積如山，但事實上我們根本用不完！”
她一路追在他身後，見他依然安安靜靜收拾那些藥草，最終她深吸一口氣，大聲道：“你只是太寂寞、太無聊，你無事可做，纔會如此！你明知道這些藥草收了也用不上，你……”
最後一次鼓起勇氣，她沉聲道：“你就是個害怕孤單害怕寂寞的人，你和那個傢伙根本就是同一個人！邪惡殘暴根本就是你自己的性子！”
聞言，江南指尖一抖，那一籃被他拿在手中的藥草頓時從他指尖滑落了下地，輕輕落在地上。
半乾的藥草灑了一地，他卻只是在愣了一下之後，便又蹲了下去，想把藥草撿起來。
這次七七卻來到他跟前，隨意擡起一腳送了出去。
籃子被她一腳踢飛，不知道撞到哪個角落裡，藥草灑得更亂了。
江南擡眼看着她，本來就沒什麼神采的眼眸此時更成了晦暗的一片，眼底的柔和也在一點一點消失中。“七兒，在和師父置什麼氣？”
“我沒和你置氣，你知道我說的是事實。”七七不允許他逃避這個問題，依然盯着他沉聲道：“你根本就不是一個這麼安靜的人，其實，另一個你纔是你最真實的一面，你還要在我面前裝到什麼時候？江南這個名字你不配擁有，它屬於一個乾淨清透的男子，你沒資格！”
他大掌緊了幾分，只是緩緩站起，垂眸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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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動他的髮絲，一頭如霜雪一般蒼白的長髮慢慢被拂了起來，人看起來還是那麼柔和，可眼神卻漸漸冷卻了下去。
“承認吧，殘畫中那口怨氣就是你，說什麼那一切都是夢境，這也不過是你的陰謀，你想騙我，讓我心甘情願留在這裡，陪着你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永遠過下去！”她話語殘忍，卻依然不停歇：“這裡的一切纔是假的，你就是那個邪惡的傢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纔是罪魁禍首！”
“七兒。”他呼吸亂了些，胸膛明顯在激烈起伏，眉宇間也漸漸透出了點點痛楚的神色。
大掌緊了又緊，明明已經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氣息，想要平靜下來，但，心情卻似乎越來越激動，眼底的寒光也慢慢凝聚起來。
“七兒……”忽然，他用力摁住胸口，啞聲道：“他要出來了，你快走，我現在……現在氣弱，控制不住他，你走，快走！”
“我走什麼？分明一切都是你在演戲，我走了又如何？不要再在我面前惺惺作態，這一切……什麼天劫，什麼輪迴，都是你心頭那口怨氣給折騰出來的。”
七七不僅沒有聽他的趕緊離開，反倒更加堅定地站在他面前：“你自己不願墮入輪迴之道，一直執念想要顛覆這個世界，可卻因爲自己深知無法再回到從前，心有不甘纔會布了這麼一個局。”
“七兒。”江南看着她，眼底在厥冷之中竟閃過點點哀傷。
可七七不知道是看不見，還是分明看到了，卻假裝不見，她盯着他，聲音愈加冰冷無情：“不要再博取我的同情，你這個邪惡的魔鬼，不如趕緊恢復你的真面目，戲碼已經被拆穿了，還要演什麼？”
“七兒……”江南往前跨了半步，一雙眼眸分明已經開始浮出一層嗜血的冰冷氣息，可是，眼底深處，在最深最深的地方，依然透着濃濃的哀傷，甚至絕望：“七兒……”
那沙啞的呼喚一聲又一聲，聽着讓人止不住一陣心酸，但七七卻選擇了後退，遠離着他。
他痛，但不知道哪裡痛，也不知道自己在絕望些什麼，只知道眼前這女娃兒已經徹徹底底不相信他。
他終於還是被拋棄了，終於又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七兒……”他伸手想要觸碰她，人就像是在承受着極大的痛楚那般，連指尖都在顫抖。“你當真……不願意再相信師父了嗎？你真的認爲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是師父對你的欺騙？”
七七不說話，本來有很多話要說的，卻在聽到那把嘶啞的聲音之後，喉間有幾分苦澀，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七兒，師父好久沒有和你一起撫琴，不如我們現在去後山撫上一曲可好？師父最近譜寫了首新的曲子，你從來沒聽過的，我們……”
“我不是你的七兒，別再這麼叫我，我不是！”她終於還是讓自己徹底冷靜下來，也讓一個心完完全全冷卻。
盯着他，她依然面無表情，那雙眼眸甚至冷若冰霜：“我不是你的徒弟，我叫慕容七七，你也可以叫我夢七七，可我確實不是七傷，我對你沒有半點情義，沒有必要再裝可憐來騙我。”
“七兒！”他閉上眼，把所有痛楚掩在眼簾之下，顫抖的長指慢慢繃緊，最終緊緊握住。
慢慢地，他整個人都像是變了，那蒼老的氣息雖然還在，可那份柔和卻徹底變成了邪惡，微彎的身子慢慢站直了起來，閉上的眼簾在緩緩睜開。
等他睜眼看着七七的時候，此時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已經是那個徹徹底底邪惡而又冰冷的魔鬼。
“我就知道他這模樣根本不會有人去相信，也根本不會有人可憐，現在連你都開始嫌棄他了，是嗎？”那一頭蒼蒼白髮都像是帶着邪魅的氣息那般，無風自起，在七七視線裡勾勒出一幅殘忍卻絕美的畫面。
他放聲大笑，盯着面無表情站在自己面前的七七，笑意裡什麼有幾分血腥的味兒：“小丫頭，原來傷我的那個人叫楚玄遲，你放心，這個仇我一定會報，我一定會親手將他碎屍萬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