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看着沐初。
她的阿初又回來了,不再生氣,不再疏離,只是一個眼神她便知道,他還是當初那個說着她是他的義妹,今生今世他都會守護她的阿初。
她不要他的守護,因爲要不起,但,那份情,她一如過去般銘記在心。
互視了一眼,她看到他眼底的淡若和從容,一份從容,讓她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心念。
回頭看着夜闌風,她平靜道:“我已經是玄遲的人,今生今世,除了他我不會再要任何夫君,若你爲了阻止我和他在一起而要做些什麼,那麼,請你在行動之前先想明白一件事,這輩子,他在,我在,他亡,我亡。”
幾句話,讓夜闌風渾身一僵,整個人如同被怔住了那般,徹底忘記了身處的一切。
這話,何其熟悉?當初司晴送來的信函中,便曾經提到一句讓所有人提心吊膽的話:此生,他在,我在,他若不在,黃泉路上,我定會護他身周,爲他開路。
陛下登基之初,羣臣死諫讓陛下充盈後宮,不能獨寵一人。
那時候,陛下的後宮只有四海不歸一人,四海一族也因此得了陛下的厚待,在朝堂上爲所欲爲,朝中一半臣子,幾乎都是四海一族的人,或者是有牽連的人。
忠於先皇的重臣一個個以死相諫,雖然陛下感恩於他們的忠心,未曾處罰,但,事後卻一個個離奇死亡。
試問有誰不知道,那些全是四海一族的人所下之手?四海一族自恃祖先是開國功臣,夢族創國第一任女皇便是靠着四海化雨將軍平定這個江山,但,時到今日,四海一族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忠心護國的一族人。
陛下年少不更事,讓四海不歸成爲後宮唯一的男子,爲了一個男人,斷送了自己的整個天下。
她是夢族史上唯一一個追求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國君,卻爲此丟了皇位,如今,難道就連殿下也要步她後塵嗎?
殿下喜歡遲兒,大可讓他寵冠後宮,但,後宮卻絕對不能只他一人。
殿下爲何想不明白箇中的利害關係?一生一世一雙人,究竟意義何在?
“殿下年紀還小,心性尚未長齊,如同陛下當年那般。”沐心如走到夜闌風跟前,柔聲道:“長路漫漫,這些事情,以後再說吧。”
“我就是怕她學着陛下一樣。”夜闌風一臉晦暗,沉聲道:“陛下當年如何丟失的江山,司晴在心中已經說得清楚,你我都知道!陛下對我們有救命之恩,我們豈能眼睜睜看着小殿下再毀在情愛之路上?”
“我想……”沐心如抿了下下脣,才道:“殿下一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我都別瞎操心了,更何況,遲兒是你一手帶大的,他的性情如何,你該很清楚纔是。”
“他……並不忠心於殿下。”夜闌風長嘆一聲,說起此事,心裡更爲擔憂:“他……如此費心費力要助殿下奪回江山,只爲了他母后啊!”
這麼多年來,她不是不知道的,楚玄遲之所以願意做這麼多,全是爲了他的母后,爲了救她,也爲了替她償還夢族女皇的恩情。
若不是爲了他母后,他早已經逍遙快活地當他的大將軍去了,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生活,根本不是他所喜歡的,他的戰場,在真正的戰場之上,而非皇族裡這些陰謀詭計中。
或許這一點上就連沐心如也看出來了,那孩子心性孤傲,絕不是個可以被別人操縱的人。
這一點上,和她的阿初也有幾分相似。
沐初一直站在那裡,除了剛纔對七七說了幾句話後,未曾再有過半句言語。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沐初回以一記柔和的目光,淡言道:“放心,我去看看她。”
“別讓殿下受委屈。”她道,不管怎麼樣,殿下始終是殿下,是他們都要守護的對象。
她可以不喜歡他,他卻不能置她於不顧。
“我知道。”他雖這麼說,但卻深知,在楚玄遲那裡,委屈……怕是少不了了。
越是在意,越不能活得灑脫,或許,對誰來說都一樣。
沐心如依然在安撫夜闌風,沐初卻已經走遠了。
至於七七,她追出去的時候還怕楚玄遲走太遠,自己追不上,幸而,他離開庭院後便停在林中,和赫連夜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入夜了,月色灑在他身上,在地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有幾分蕭索,也有幾分孤獨的氣息。
看着那道長影,七七心裡莫名就酸了幾分,她不會讓他孤獨,這輩子都不會,他……能不能多給她一點信心和信任?
她的靠近引起了兩人的注意,赫連夜與楚玄遲匆匆說了幾句什麼,便向他一拱手,邁步離開,轉眼消失在夜幕之下。
楚玄遲迴頭看着一步步向他走來的七七,眼底映着繁星閃爍的影子,說不出的迷濛,明暗難辨。
“玄遲……”七七走到他的跟前,只是低低喚了一聲,便牽上他的大掌。
他大掌冰涼,沒有半點暖意,他的心,此刻是不是也一樣的冰冷?
“玄遲,我事先真的不知道。”她道。
“嗯。”楚玄遲淡淡點了點頭,並未多說什麼。
她不知道,他很清楚,從前他告訴她自己在尋找那個未婚妻的時候,她還曾經難受過,還有他師父,尋找了她這麼多年,她若知道自己的身世,不可能不想辦法和五位將軍取得聯繫。
她事先,確實是不知道,但,她現在知道了是不是?
七七擡頭迎上他幽深的目光,事情連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說,她知道了,只是,這個身份太沉重,就連她自己都有幾分承受不過來。
“我不會要其他人。”最終,她深吸了一口氣,看着他堅定道:“我一定不會,玄遲,你相信我。”
“你可以離開夢族,離開整個夢氏皇族麼?”他垂眸看着她,目光不算冰冷,但也沒有多少暖意。
七七心頭一堵,知道他就是在意自己的身份,離開夢氏皇族,便是要她拋棄自己所有的親人,和他一起遠走高飛。
她不是不想,但,現在她知道自己有親人了,要她離開,始終還是有幾分爲難。
她想尋回她的母皇,想找回她的父後,想要擁有自己的父母,可以讓她承歡膝下,甚至,給她一個伺奉他們的機會。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是慕七七還是慕容七七,她都沒有家,沒有父母,從來沒有感受過父母給予的愛意。
對家這個字,她渴望已久,但,是不是要了家就不能要她的男人?爲什麼愛人和親人不能都留在她的身邊?
他自己也有父皇,也有母后,他也希望家人和愛人全在自己身邊的,是不是?
可是,這些話她不敢說也不敢問,他只是個王爺,不是皇上,他可以只要一個王妃,只需要排除皇家給予的壓力,這事要做到也不是那麼困難。
但她不一樣,她是女皇,一國之君,任性這兩個人如果落在她身上,換來的,定會是血淋淋的沉重代價,一如她的母皇。
這是所有人對她的看法,也是對這件事的看法,是不是?
“玄遲,以後的事情我不能給你任何承諾,我只希望你可以多給我一點信心。”她還是用力拉上他的掌,這隻大掌,因爲長年的沙場生涯已經練出了不少老繭,雖然看起來還是那麼好看,修長如玉,但,真正觸碰到纔會知道,他過去的日子其實也不好過。
只是,這世上能真正觸碰到他掌心的人,不多。
她很珍惜自己這份幸運,因爲珍惜,所以更不願意放棄。
“我從未見過我母皇和父後,我也不相信我父後真會做出對不起我母皇的事情。”她用力握着他的掌,很用力:“我相信其中一定會有誤會,不是當了女皇就不能一生一世一雙人,更何況,我從未想過要當陛下。”
榮華富貴她根本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是她的父母,還有所有她在意的人。
江山,皇位,對她來說真的一文不值。
楚玄遲的目光鎖在她眼中,如此深鎖,如同能一眼將她的眼眸望進最深處那般。
她眼底只有真誠,對他的在意,未曾有過半點對夢族或是對權力的嚮往。
她的純真透徹,只願得一人心,從過去到現在,未曾改變過。
就這樣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終於,他無聲嘆息着,將她拉入懷中。
七七感動得幾乎要哭了,她真的很怕他不再願意相信自己,很怕他們之間的感情會因爲這樣一個身份而宣告結束。
明知道他對自己的情深,也明知道他不會這麼輕易放棄,但,她還是很怕,真的很怕。
“玄遲……”她又回到了他的懷裡,這具胸膛又開始尋回了她熟悉的暖意,她埋首在他懷中,貪婪地聞着屬於他那份濃烈的男兒氣息。
她的玄遲,這輩子,她唯一的所愛。
“沐初……”他薄脣動了下,脣齒間溢出這麼兩個字。
視線裡那抹素白的身影愈發孤單,他的心沒有那麼軟,既然已經承諾要和他一生一世一雙人,那麼,無關係要的人,她就該要分得清所有的情感。
他要的,從來不是第一,而是,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