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林秀蓮去往偏殿裡沐浴洗漱,張茂林守在楊鐸身邊。
楊鐸一直閉着眼養神,忽然睜開眼說道:“你派去杭州的人還沒有消息傳回來嗎?”
張茂林道:“還沒有呢,奴婢估摸着這件事兒關係重大,不太好查。”
楊鐸略點了下頭,“如今袁娘子回來了,倒是始料不及。螢螢被送去太原王府給林錦雲守陵墓,過後又被賜死的事兒她自然都知道,雖然她不是個多嘴的人,可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王妃這些日子服侍我也累了,今晚你讓她過來伺候湯藥。”
張茂林應諾,又道:“王妃確實辛勞,只是王妃聞起來,該怎麼說呢?”
是啊,怎麼跟林秀蓮解釋呢?以前她就知道自己對袁明玉非同一般,自己盡力解釋,她才消除疑慮。如今袁明玉剛從太原回來就召她陪伴左右,林秀蓮一定會懷疑自己之前對她說的話是真是假,楊鐸也爲這個頭疼不已,不想讓林秀蓮難過,可是螢螢的事兒必須要儘快解決。他思量片時,一橫心,道:“太醫給的安神的丸藥不是還有嗎?你給王妃服一粒,袁娘子過來服侍的事兒要悄悄的。”
張茂林忙道:“奴婢這就去辦。”
林秀蓮沐浴過後,拖着半乾的長髮來看楊鐸。
張茂林捧了兩碗藥膳進來,“奴婢剛纔去廚房,他們把藥膳熬好了,裡面除了幾樣藥材外主料是野雞肉跟山藥,藥味雖然有些重,可湯很不錯,奴婢就讓他們多盛了一碗,王妃陪着王爺一起用些吧。”
林秀蓮道:“是程娘子拿來的方子嗎?”
張茂林擱下托盤,道:“正是。”
林秀蓮微笑道:“這個湯是益於斷骨再生的,我好好的喝他做什麼。”
張茂林忙道:“雖然是這樣,可也是保養身體的,王妃近來照料王爺很是辛苦,也該保養一下身子,不然累垮了誰來照料王爺?”
楊鐸微笑道:“你就喝點吧,正好先替我嚐嚐,若是味道不好我可不吃。”
張茂林端起其中一碗湯恭敬的雙手捧給林秀蓮。
林秀蓮無奈,只好先接過去喝了幾口,道:“藥味雖然重了些,大約是用的野山雞,湯很鮮美。”說着放下湯碗要來喂楊鐸。
楊鐸忙道:“我不怎麼餓,你既然覺得不錯就先吃吧,我那一碗放在火上溫着,等你吃完了我再吃。”
張茂林道:“廚房裡還有,若是怕放久了冷,奴婢再去盛一碗給王爺也是一樣的。”
林秀蓮慢慢吹着浮在湯上面的油星子,小口小口喝着湯。
楊鐸一直微笑着看她喝湯。
林秀蓮一碗湯喝完,把空碗交給張茂林,“我喝完了,你現在要喝嗎?”
楊鐸道:“再等一會吧,你不是說下午在跟着廚役學釀酒,可釀成了?”
林秀蓮道:“那裡有這麼快,要到明天才成呢。”
楊鐸道:“那明天就可以喝了嗎?”
林秀蓮道:“酒要放的越久才越香醇,明天雖然也能喝,可味道一定不太好。我打算先把罈子埋在後院的桃花樹下,等你的傷徹底好了我們再起出來喝,如何?”
楊鐸笑着道:“你說怎樣好就怎樣吧。”
林秀蓮打了個呵欠,揉着額頭道:“今天怎麼會這麼困呢?”
楊鐸道:“你是太累了,要不你先去睡一覺?”
林秀蓮道:“說好了還要給你念書聽呢。”
張茂林忙自告奮勇道:“讓奴婢給王爺唸吧,奴婢也認識字。”
楊鐸笑笑的道:“他念也是一樣,你就放心的去睡吧。”
林秀蓮又打了個呵欠,掩着嘴點了點頭,“那我先去眯一會,等會再過來看你。”說着慢吞吞的出去了。因爲太醫不時的要到臥房裡來給楊鐸把脈換藥,林秀蓮再睡在裡面的牀上多有不便,所以自從楊鐸受傷後,她就命人把鋪蓋都移到了一間偏殿裡。
看着林秀蓮走了,張茂林輕聲對楊鐸道:“那奴婢現在就過去?”
楊鐸略點了下頭,眸子變得黯然無光,閉了起來。似乎林秀蓮的身影消失時也把他眼中的光亮都帶走了。
因爲桃花軒距離四安殿極遠,袁明玉是半個時辰後纔到的。
楊鐸大晚上的單獨召她一人過來伺候湯藥,袁明玉覺得奇怪,仔細一想,就明白了緣故。
張茂林引她進屋後就退了出去,屋子裡只餘他們兩人,彼此心照不宣,對視了一會,袁明玉在羅漢牀前的繡墩上坐下,先開了口,從容不迫道:“王爺有什麼吩咐就請直說吧。”
楊鐸眸色深沉,打量了她一瞬,道:“你應該知道我找你所爲何事。”
袁明玉也凝了楊鐸一瞬,輕點了下頭,“螢螢走後晩隱居就着了火,對外聲稱晩隱居的所有人都被燒死了,王爺不想王妃知道,在王爺心裡,王妃很重要吧?”
楊鐸睨着袁明玉,似笑非笑,問道:“莫非你這次回來是想要搶我回去?”
袁明玉啞然失笑,楊鐸亦笑了。
“不是爲了這個,就是爲了復仇吧?她是林家的女兒,林道明又是你們的大仇人,終於逮着了機會,你不會放過。”
袁明玉冷笑着道:“王爺怎麼說就怎麼是吧。”
林秀蓮剛嫁入王府的時候她就知道林秀蓮是仇家的女兒,那時候雖然憎惡她,可是也從未想過要報仇,因爲她知道報仇之事千險萬難,以她一個人之力根本無法實現,大約心底深處知道報不了仇,所以也從未動過那個念想。就是她這一次千里迢迢從太原回來,也並不是爲了報仇,而是因爲杜紫英,因爲蕭如表妹說表哥見了林秀蓮,非但不憎恨她,還對她依然不能忘情,就算是杜紫英不愛她,她也不想讓杜紫英再喜歡仇家的女兒,所以千里迢迢回來阻止。她也不是沒想過要用螢螢的事兒去打擊報復林秀蓮,看着林秀蓮心裡難受,她大約會好受些吧。
楊鐸道:“冤冤相報何時了,仇恨只會增加人的煩惱,不會讓人快樂。我們既然各自心有所屬,不妨合作?”
“怎麼合作?”袁明玉有些不信。
楊鐸道:“晩隱居的事兒我不想讓王妃知道,只要你不說,我會想辦法讓你達成所願。”
袁明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向來自負自尊的楊鐸會說出這樣的話,爲了進一步確認,故意說道:“王爺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楊鐸真的不屑於拿這種事兒做交易,可是一方面林秀蓮對他太重要,他不能失去她,另外一方面,袁明玉對他來說畢竟跟府裡別的姬妾不同,在北海患難與共過,最絕望最艱苦的困境中給予過彼此不少精神上的慰藉,至少當初是付出過真心的,也願意袁明玉有個好的歸宿。
楊鐸的聲音波瀾無驚,“你不願意待在這裡,我可以讓你離開,你可重新換個身份生活。”
袁明玉心中一動,心裡也不知道是驚大於喜還是喜大於驚,話都說不利索了,“我,我真的,真的可以重新換個身份生活?”
楊鐸點頭,“可以。”
袁明玉不過是外人眼中一位不太得寵的姬妾,位份本就低,在外又無親眷,孤零零的一個人,屆時只要給上頭報一聲她是因病過世,便可離開王府,從此逍遙自在換一種身份生活。
袁明玉心旌動搖,良久才慢慢恢復平靜,“多謝王爺,我,我願意。”
“不過現在還不行,得等到我傷徹底好了之後,屆時你想好何時離開,提前告訴我,我來給你安排。”
現在畢竟住在行宮裡,人多眼雜,萬一被別人看出破綻就不行了,袁明玉心裡明白楊鐸這樣安排的原因,輕點下頭,激動得眼淚都要流了出來,她從未奢求過可以有恢復自由身的一日,當下怔怔的說不出一句話,半晌才聲音難免顫抖的說道:“聽說,聽說表哥現在就在四野山的行宮中。”
楊鐸現如今心裡只有林秀蓮,雖然從前對袁明玉用情不淺,現在視之卻有如是陌路,心裡明白她問杜紫英的意圖,就隨口說道:“你若是想見他,我可以幫你安排。”
袁明玉想不到楊鐸竟然如此大度,垂下雙眸,思索着輕聲道:“看來王妃對王爺真的很重要。”
正因爲楊鐸現在一心都在林秀蓮身上纔會對袁明玉徹底放下,甚至幫她安排跟別的男人見面。
楊鐸沒有答言,林秀蓮對他有多重要,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只會比別人預想的多而不會比別人預想的少。
袁明玉頗多感慨,收起眼中激動的淚水,垂着頭嘆息了一聲,不過那是愉悅的嘆息,像是擺脫掉了壓在身上的重負,語調都是前所未有的輕快,“從此我與王爺也算是一別兩寬,也不枉北海相識一場。”臉上露出了笑意,起身在羅漢牀前頭跪了下去,磕了三個頭,“王爺的大恩大德明玉沒齒難忘。”
楊鐸也從未想過兩人會是這樣的結局,聽袁明玉說起北海相識,前塵往事撲面而來,禁不住回憶了一會兒。也忘了讓她起身。
袁明玉見楊鐸怔怔不語,若有所思的樣子。燈下看他的形容,面若碾玉,長眉深目,沉靜絕倫。其實他生的並不比表哥差,氣度跟表哥也沒什麼差別,就是因爲心裡先住進去了表哥,纔會容不下他吧?袁明玉意識到自己所想,暗暗失笑,自己站起身來,又衝他襝衽一禮,“王爺若是沒有別的吩咐,妾身告退了。”
楊鐸猛然收回神思,微笑着點了下頭,“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