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醒來,林秀蓮撐着身子坐起,環視四周,杜紫英不在山洞中,一旁的篝火還在燒着,晨曦透過樹杪落在洞口,還可聽見遠處有海浪的聲音。
林秀蓮想着杜紫英或許在山洞左近,就喚了幾聲,不見有人回答,那應該是去找食物了。林秀蓮靠着山洞石壁坐着,左肩受傷,她擡起右臂用手指把頭上亂糟糟的烏髮慢慢梳理着。
頭髮剛剛理通,就聽見了腳步聲,杜紫英踏着晨曦露水從山洞外進來,手中抱着幾個大海螺。
“醒了?”
林秀蓮點頭,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海螺上,“今天早晨吃這個嗎?”
杜紫英放下手裡的東西,微笑着道:“我怕你吃不慣,又抓了幾條魚,海螺的殼又大又堅固,可以用來燒湯。”
幾條魚已經在海邊剝洗乾淨了,他從海螺中拿出來,串在樹枝上,架在篝火上烤着,又用石頭壘了一個爐竈,把最大的海螺放在上面,倒入竹筒裡的清水,把他從山裡採來的野菜與菌菇放在水裡面。
杜紫英坐在篝火旁不時的轉動着樹枝,上面串着的幾條魚吱吱的發着輕響。
“好香。”
“沒有油鹽調料,味道應該不會太好,你是餓了,纔會覺得香。”
“應該吧。”林秀蓮笑着,靠在石壁上看着他專心吱吱的烤魚。
魚肉很快就好了,烤的通體焦黃,味道應該很不錯,杜紫英把一條魚放在一個較小的貝殼中,端到她面前。
林秀蓮接過便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眼睛笑得彎彎的,“很好吃,又鮮美又滑嫩。”
湯鍋裡的水響了,杜紫英走回去把火撥的小一些,回來坐在她身邊端着另外一個貝殼吃魚。
陽臺山的時候,他抓了魚想要烤給她吃,結果是沒來得及嚐到他的手藝,不過他的手藝真的很不錯。
“你在北海經常給自己烤魚吃?”林秀蓮歪着頭看他。
“也不太經常,就是不忙的時候我會去水邊垂釣。不過北海的魚雖然種類繁多,卻沒有這裡的鮮美。”
不多大會,鍋裡的湯好了,杜紫英倒了一碗出來端給林秀蓮,鮮香撲鼻,林秀蓮吸了吸鼻子,“很香。”接過便喝,不想湯太燙了,差點沒吐出來。
杜紫英笑着提醒她,“慢一點。”
吃完後,肚子裡飽飽的,身上暖暖的,林秀蓮覺得很滿足。
杜紫英一邊收拾鍋碗打算拿出去清洗,一邊對她說:“我等下要去砍幾棵樹做船,不過就在山洞外面的林子裡,有事的話叫我一聲,我就會過來。”
林秀蓮點了下頭,沒有做聲。
杜紫英收拾好東西,又在火堆上加了些柴就出去了。
林秀蓮獨自一人呆在山洞中,百無聊賴,她身上有病,又受了傷,十分積弱,不多時也就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再一次醒來時,看見杜紫英的身影在不遠處忙碌着。
“我早上曬了點鹽,中午我們吃燒菌菇跟清蒸蟹。”
“好啊。”林秀蓮笑了笑。
海水裡就有鹽,他大約是把用海水曬出的鹽。菌菇是山裡採來的,蟹也是海中抓到的,看着他忙碌,林秀蓮心裡有些傷感,又有些淡淡的歡喜。
“船做的怎麼樣了?”
杜紫英專注的翻動着鍋裡的菜,“上午把要用的木材砍好了,下午應該可以做好。”
林秀蓮想了想,“那明天就能出發了?”
杜紫英道:“也不一定,今天還在刮南風,要回到陸地上去,最好是有東風,不然海上要走很久,會有危險。我昨天晚上看天象是要變天了,若是明天換了風向,我們就出發。”
林秀蓮輕點了下頭。
午飯比早飯更美味,蟹很鮮美,炒過的菌菇因爲放了鹽巴的緣故,也出奇的好吃。
飯後杜紫英收拾了東西仍舊去忙了。
林秀蓮早上睡了半天,下午有些睡不着,看杜紫英就要走出山洞了,說道:“你等下做船的時候來叫我一聲,我想看看。”
“好。”他的身影又消失在山洞外的蔥蘢林木間。
(轉)
林秀蓮與杜紫英出事的海域上,一艘國朝鉅艦在海上平穩又迅速的航行着。
楊鐸站在船頭,幾分落拓,眼中全是血絲,脣上是青黑的胡茬,身上黑色的團龍暗紋袍子在海風中獵獵飛揚。
張進躬身站在他身後不遠之處,“皇上,這片海域已搜尋了三遍,還是沒有任何線索。”
楊鐸漆黑的眸子裡是波濤暗涌,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憤怒與絕望,還有堅持與執拗,“出事那天刮的是什麼風?”
張進答:“回皇上的話,是南風。”
“繼續往北找。”
他又憤怒又絕望,趙六兒瞥見他的表情,感覺自己的心沉到了水底深處,竟然不忍多看一眼,他身影孤絕的站在船舷邊上,趙六兒從未見過如此頹廢的他。
張進看見楊鐸這個樣子,心裡也是一片痠軟苦悶,他隱隱的有些後悔,不該做那些事情。儘管楊鐸什麼都沒有說,他也不確定他是否知道了自己就是兇手,可是張進還是打算好了,等找到林秀蓮,不管是屍體還是活人,他都會向楊鐸以死謝罪。
沒有月,天陰着,也沒有一顆星辰,漆黑的蒼穹低低的壓在海面上,風呼嘯着,捲起滔天巨浪。
楊鐸扶着船舷,很久都沒有變換一下姿勢,他盯着海面,呢喃般的輕聲說道:“等着我,我很快就來了,以後再也不分開。”
“我不該放你一個人回南,我該陪着你一起來。”
“不要離開我,沒有你,我的世界是一片漆黑。”
“溫室殿已經修的差不多好了,冬天我們就可以搬進去了,收集了很多你喜歡的畫卷,到時候我們一起看。”
“文杏堂前的葉子又綠了,嫩黃的葉片讓人看了心裡很歡喜。”
“蓬萊山後的荷塘一片碧綠,五月底就會有荷花了。到時候我們還要一起去採蓮,你吹笛子給我聽,我剝蓮子給你吃。
”不要離開我,沒有你,什麼都是失去了意義,不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黑暗裡,我好孤單,好害怕。”
他絮絮的說着,那些話雜亂無章,聽得遠處得趙六兒卻膽戰心驚,泫然欲泣。
(轉)
這一晚林秀蓮睡的很不好,大約是白天睡的多了,大約是肩膀上的傷口隱隱作疼,也許是因爲胸痹的症狀越來越明顯。她做了很多夢,夢裡什麼都有,那些夢光怪陸離,甚至楊鐸,從未在她夢裡出現過的他,也出現了,他背對着她,一個人站在漆黑的屋子裡,看着是那樣的可憐又孤獨,她想要進去,卻發現找不到門。
林秀蓮醒了過來,摸了摸臉上,一片冰冷,原來在夢裡她流淚了。
杜紫英睡的也並不踏實,聽見響動,他在篝火的另外一側坐起身來,問道:“做惡夢了嗎?”
林秀蓮點了下頭,神色悲苦,她出了會神,問道:“你也沒有睡着嗎?”
杜紫英道:“我睡覺本就淺,這兩年來睡眠也變得越來越少了。小時候總是覺得每天都睡不飽,睡不醒,現在是每天都覺得晚上的時間很漫長,睡一會就醒了,醒了就睡不着了。”
“少年人睡不醒,老年人睡不着,你是心事太重了。”前段日子林秀蓮也一直在失眠,這兩日是因爲身體太虛弱,纔會貪眠,所以她很理解杜紫英的感受。
“你說的沒錯,不過我還沒老呢。”他笑了笑。
林秀蓮沉默了一會,道:“翠兒會合香,合一種很好用的安眠香,等回去了,我讓她多合一些給你,很管用的。”
杜紫英又笑了笑,“謝謝,不過我覺得恐怕用不上。”
林秀蓮望着篝火出了會神,忽然問道:“你覺得翠兒怎麼樣?”
杜紫英認真想了想,“挺好的。”
林秀蓮深深的望了他一眼,“我也是這樣覺得,她從小跟着我,我一直都很喜歡她。”
杜紫英想起昨天晚上林秀蓮說喜歡他,跟她對翠兒的喜歡,大約是一種吧?一時心裡的滋味變得複雜難辨起來。
林秀蓮自顧自的又說道:“翠兒是個實心眼的姑娘,不過現在人大了,變得聒噪又囉嗦,我總想着給她說一門好親事呢,把她弄走了,我也清淨了。正好你也沒有定親,要不要我,湊合一下你們?”林秀蓮衝他笑着,心裡一點底都沒有。
杜紫英的目光忽然就轉了過來,落在林秀蓮臉上,聲音中有幾分不悅,“秀蓮,我不需要。”
林秀蓮被他盯得垂下了眼眸,“好知道了,你不喜歡她,我再給你說別的姑娘吧。”
杜紫英的語氣中有了三分氣惱,“我不是不喜歡她,我是不喜歡你給我說媒。”
林秀蓮裝傻充愣,“原來你喜歡翠兒啊,你不喜歡我說媒,我找別人來說好了,反正我也沒有做過媒人,什麼都不懂。”
杜紫英這次是徹底生氣了,“秀蓮,這件事以後不要再提了。”
林秀蓮無奈的嘆了口氣,輕聲說道:“我只是不想你以後這麼孤單。”
杜紫英還在望着她,目中一片暗沉,帶着哀傷,“我不覺得孤單,這樣挺好的。”
林秀蓮深吸了口氣,“那好吧,剛纔的話就當我沒有說過。”
杜紫英大約意識到了自己方纔情緒太過激烈,緩和了語氣,“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林秀蓮強笑一下,“我知道。”
這個夜晚,兩人都沒有再睡着,可是誰也都沒有再說話,好在黑夜很快就過去了,黎明馬上就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