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這樣又過去了很久，水底下的人，竟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水霧茫茫之間，四周靜謐無聲。
蘇婉容心裡略微開始有些不太確定了。
該不會真出什麼事了吧？
應該不會的，這男人分明是識水性的。
蘇婉容記得清清楚楚，之前她在薄嶺山的一處湖泊遇難，那處湖泊顯然比這汪溫泉深得多了，這男人還不是逆着水流就將她拖上了岸。這會兒，不過是跌進了一尚不足他腰高的溫泉池，怎麼就能溺水了呢？
可，凡事都有個萬一。
譬如說男人方纔跌進水裡的時候，不慎扭傷了腳，或者是被什麼滑石之類絆了一下，原本可以自己爬起來的，卻有心無力。之後的撲騰也不是故意造作，他想要朝她呼救，卻被她誤以爲只是在惡意捉弄，所以現下他……
蘇婉容還沒有繼續往深處想，就已經亂了陣腳。
手腳慌亂地快步上前，朝胤莽躺倒的地方，忙不迭蹲了下去。
“喂！喂！你快起來！你快點起來啊——”
汩汩流淌的溫熱泉水四面八方地涌上來，將她的裙裳完全打溼浸泡，蘇婉容也已經無暇顧及了。她驚慌失措地去推搡男人沉在水底的臂膀，去拍他的臉。可他的眼皮閉得死死的，瞧看過去，竟像是毫無生氣的模樣。
這一下，蘇婉容徹底慌了。
男人行徑惡劣，屢次欺負她，捉弄她。她是生氣，是想要給他一次深刻的教訓。
可害死他，眼睜睜看他溺水鬧出人命，這樣的事情，蘇婉容卻是連想都不曾想過的。
“喂！你別不動，你別嚇我行不行？”
他許久沒有呼吸，這樣一直泡在水裡是不行的。蘇婉容嘗試着想把胤莽拖去岸上，可是男人天生人高馬大，饒是她咬緊牙關，使出全身的力氣，拼命拉扯，也根本就挪不動半寸。
蘇婉容急壞了。
她一個人沒辦法拖他上來，可荒郊野外的，這裡除了她自己，能幫她的人都在幾裡之外。就算她現下跑回去找了，男人哪裡等得起那麼長時間？等她再趕過來以後，怕是原本還有一線生機，那時候徹底也沒了指望。
“我、我拉不動你，你醒一醒，你醒一醒行不行？你再這麼躺着，該要出人命了。”
情急的時候，說話顛三倒四。
其實蘇婉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明明曉得現在無論說了什麼，男人恐怕也是聽不見的，可她還是控制不住地想要說話，卻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躺在水裡面的人，還是在安撫自己。
“你再撐一撐、再撐一撐就能沒事了……”
蘇婉容拽不動他的身體，又試圖去擡男人浸泡在水裡的肩膀。想至少叫他的口鼻能夠露在外面。
前前後後試了不知有多少次，她胳膊也酸了，手腕兒也麻掉了，但她根本就擡不起來。
汗珠順着臉頰，滴滴答答滾落進泉水裡。
也不曉得是被溫泉的熱氣給蒸的，還是因爲其他什麼，束手無策地盯着水底下此時一動不動的高大男人，蘇婉容眼前逐漸開始模糊，眼眶酸澀得厲害。
她忽然就開始後悔了。
男人就是這麼一個不知羞恥的性子，她從前也不是沒見識過的，其實早該熟悉了纔對。方纔忍忍也就過去了，爲什麼要圖那一時手快，跟他一般計較呢？
現下可好了，男人今日若是因她喪命在這裡，莫說旁人了，就連蘇婉容她自己，恐怕這輩子都是無法原諒自己的。
這廂，蘇婉容的雙目漸漸溼潤，卻沒察覺身側一直平靜無瀾的水面忽然有了一點細微起伏波動。
下一刻，只聽“嘩啦”一聲巨響，
蘇婉容怔怔地擡起眸來，卻見方纔彷彿沒了生氣一般的男人，這會兒生龍活虎地一躍而起。龐大的身軀出水的時候，帶起一連串水花，水溢四射，迸濺的水珠潑了她滿身滿臉。
等到她驚魂甫定，安然無事的男人一雙黑眸此時閃閃發亮，咧開一張嘴，笑眯眯地對她說：
“嚇着了吧？朕方纔裝得是不是很像？”
他方纔那個樣子，竟然是裝的？
他竟還是捉弄了她。
蘇婉容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胤莽方纔確實是故意裝似嚇唬蘇婉容的。
以他的水性，將他扔進比這溫泉，再深個三倍五倍的湖水裡，他都能安然無事地游回來。方纔不過是假裝溺水，在水底下憋着氣，故意逗逗小姑娘罷了，哪裡能真的出什麼事呢？
等到後來，一則是快憋不住了，二則聽見小姑娘在上面驚慌失措的呼喊聲，手腳笨拙地企圖救他，也是不忍心。想着見好就收，於是馬上自己就翻身站起來了。
“嚇着了就長點記性，看你膽子肥的，竟然敢推朕入水——”
話說到一半，忽然說不下去了。
胤莽愣住，定定地望着小姑娘通紅的眼眶，那紅紅的小嘴兒一扁，眼淚水珠子似的，毫無徵兆地就滾了下來。
他確實是故意逗弄她，可卻也沒想把人給逗哭。
不怕她生氣，不怕她甩冷臉不理人，胤莽就怕小姑娘哭。當下也顧不得其他，張臂就把小姑娘抱進懷裡，低頭去問：
“好端端的，這怎麼還哭上了？”
這句話胤莽不說也罷，一說蘇婉容心裡更來氣。
他從前也做過種種惡劣、不入流的事情。可蘇婉容覺得，把他以往做的所有事都加起來，也沒有現下這一件事來得過分。
怎麼有人會拿自己的性命胡開玩笑？虧她傻乎乎地相信了，還百般悔恨自己不應該推他入水。
這會兒，瞧見男人壓根兒就沒有意識到，自己有任何做得不對的地方。蘇婉容所有的氣憤和委屈都在這一刻傾數爆發了出來。
她發泄一般狠狠捶打他胸口，一下一下的極是用力。
想要用最難聽的話惡狠狠地斥罵他，可眼淚水卻不爭氣地一直往下面掉，嗓音也有些發哽了：“你怎麼這麼過分的，你怎麼這麼過分。我再也不要信你了，你就淹死好了……”
胤莽這會兒才意識到，自己的玩笑似乎有些開過頭了。
小姑娘這麼在意他，以爲他溺死了，急得哭成這副模樣，胤莽高興的不行。可看見她哭，一抽一抽好不可憐的樣子，他心裡又捨不得。小姑娘膽小，經不起逗，這會兒也是後悔，不應該這樣捉弄她的。
心疼的不行，就湊了過去，輕輕吻她被眼淚水沾溼了的眼睫，柔聲道：“好了，好了，是朕錯了，朕下次保證不再逗你了還不行？”
蘇婉容見他終於認錯，又這麼低聲下氣地哄自己了。
卻不曉得是怎麼了，流淌的眼淚水不僅沒有停歇，反倒是愈發肆無忌憚起來。她沒力氣打他了，就睜大了霧濛濛的眸子，瞪住他，嘴裡哽咽着道：“你這個人，慣會出爾反爾，我纔不信你了，反正你就曉得如何騙我，欺負我……”
胤莽這次自知理虧，再給自己找藉口開脫，恐怕會惹得小姑娘更不高興。當下也只得順着她的話茬，一邊幫她揩眼淚，一邊胡亂地說道：“是，是，朕出爾反爾，這次是朕不對。你要麼再打兩下，或是踢朕幾腳？左右朕皮糙肉厚的，隨你泄氣。”
蘇婉容卻低低哼了一聲：“我沒力氣了，你肉硬，再打你，倒是打疼了我的手。”
聽了這話，胤莽馬上捉住她的一雙小嫩手，放在掌心又是揉又是捏。口中道：“這說來也一定是朕的不對，是朕肉生得太硬了，你打朕，還硌着了你這雙玉做的小手。現下朕先幫你揉揉，等會兒朕替你去打，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