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139

不孝有三,無後爲大。

子嗣傳承在家族裡關係重大,長子長孫更是意義非凡,所以今日大郎的滿月禮,傅品川傅品言等人都告了假在家,在前院招待男客。官哥兒五歲了,雖然貪玩,也算是懂事明理,傅品言便將兒子交給傅宸看着,讓他早早見識男人們之間的禮節來往,別整日就知道跟幾個姐姐撒嬌。

“老爺。”身邊小廝突然走了過來。

傅品言見了,朝對面在禮部任職的韓大人告罪一聲,走到牆角下問道:“何事?”

那小廝低聲交代了幾句。

傅品言本能地看向自己的幺子。

官哥兒跟兩個六七歲的男童站在一塊呢,那都是今日男客帶過來的家中稚子。官哥兒一身寶藍色衣袍,正仰頭聽兩個夥伴說話,聽一會兒就扭頭看不遠處的傅宸,看着乖巧,微微咧開的小嘴兒卻透出一股頑皮。

傅品言笑了笑,移開視線,尋找傅品川的身影。

傅品川剛好朝他看了過來,分明也是得到了消息。

傅品言微微頷首,示意他先忙侄孫的滿月禮,其他稍後再談。

過繼之事,傅品言一點都不擔心。一來傅品川早跟他交代過三房過繼人選的打算,透露出會從大房孫輩兒裡選,雖然當時傅品川只是隨口提了一句,並非承諾,但他相信傅品川記得那句話,不會出爾反爾。二來他有個王爺女婿,說句難聽的,傅品川就是不在乎大房二房這麼多年的和睦,他也要顧及肅王的情面,畢竟官哥兒深得肅王喜歡,侯府衆人都知道。

過繼官哥兒,是三夫人母女自己的打算也好,有老太太推波助瀾也好,註定沒有結果。

“回去告訴夫人,叫她不用擔心。”低聲囑咐小廝一句,傅品言重新與賓客攀談去了。

宴席散後,傅品川傅品言領着傅宸幾個一起送客。

此時後院的事情在場衆人都知道了,聚在一起多多少少都有些尷尬。

送完最後一位客人,傅品川對傅品言道:“二弟先回房休息,晚上你們一家都到正房用飯吧,關於過繼,我有話說。”

傅宸嘴角抿了抿。

傅品言沉默片刻,嘆道:“大哥,我仔細想過,如果三弟妹真喜歡官哥兒,那就把官哥兒……”

傅品川擺擺手,示意此事晚上再提。

傅品言只好領着傅宸先行告辭,官哥兒早就被丫鬟領着回房睡覺去了。

目送二人走遠,傅品川看向身側的兩個兒子,正色道:“你們隨我來。”

傅定傅宥互視一眼,默默跟了上去。

進了書房,傅品川開門見山:“今日之事,你們倆有何看法?”

傅定看看弟弟,身爲兄長先開了口:“三叔早亡,之前咱們不提過繼,旁人也不會有何看法,現在過繼之事提出來了,父親不答應,外人定會指責父親不顧兄弟情義,任由三叔墳前荒蕪無人拜祭,罔顧三嬸母母女孤苦無依。”

“可是答應了,二叔那邊不會願意的。”傅宥接口道,“二叔一家上下對官哥兒都視若珍寶,父親強求,二叔不會反駁父親,但咱們三房現有的關係肯定難以維持。還有肅王那邊,正月祖母試圖往王府送人惹得王爺不快,如今才過一個月,咱們便要將王爺的嫡親小舅子過繼出去,不論是祖母挑唆還是五妹自己的主意,王爺得信兒恐怕都不會高興,都會怪罪到父親頭上。”

傅品川長眉深鎖。

他最擔心的就是肅王。

侯府三房,他們大房有個做了太子側妃的女兒,在肅王眼裡本來就是對立面的,全靠他這麼多年攢下的清流名聲肅王對大房才客氣三分。今年先後鬧出兩件得罪肅王的事,人家皇子貴胄會怎麼想?

太子佔了嫡長正統,肅王文韜武略,將來恐怕會有一番龍虎爭鬥。傅品川不想早早投靠到太子那邊,他也不想得罪肅王,他只想做個忠臣,只忠於龍椅上的那人,而不是將來可能坐上龍椅的。

況且,當年母親想把次子過繼給三房,他不忍心讓妻子難過,現在換成她的孩子……

於情於理,他都不能從二房抱走官哥兒。

可是不過繼,誠如長子所說,他跟傅品言都得揹負欺負三房孤兒寡母的臭名。

必須過繼一個的,但那人不能是官哥兒,不是官哥兒……

傅品川慢慢擡起頭,目光落到了次子身上。

傅宥十八歲了,容貌清雋身姿挺拔,站在那兒如芝蘭玉樹。

看出父親眼裡的含義,傅定震驚道:“父親,你,難道你想過繼三弟?”

“就我吧。”

不等傅品川回答,傅宥淡然開口,側身朝傅定解釋道:“大哥不必擔心,事情鬧到這種地步,唯有此策能兩全其美,既堵了外面悠悠之口,三房那邊也有交代。我呢,我不是官哥兒,不會因爲離了父母哭鬧,父親的難處我懂,心裡不會有任何怨言,再說過繼了也只是改了稱呼,難道在父親眼裡,在大哥眼裡,我就不是血親了?”

傅定黯然,看看前面轉過身的父親,嘆道:“我跟父親沒什麼,母親那裡……”

“我去跟母親說,母親會體諒的。”傅宥拍拍兄長肩膀,又朝背對自己的父親行禮,轉身走了。

腳步聲遠去,傅品川緩緩轉過身,沉聲囑咐長子:“行之記住你三弟的話,不管他記在誰名下,你們都是親兄弟,將來我跟你母親百年了,你們兄弟要互相扶持,切不可爲此生分了。”

傅定“撲通”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父親放心,兄弟之情兒子不敢忘,將來若敢辜負三弟一片苦心,辜負父親厚望,以至於侯府家宅不安,定叫兒子遭天打雷劈,死後不得見傅家祖宗。”

傅品川親手將長子扶了起來。

這兩個兒子,他很放心,只有……

“你去你二叔那邊遞個信兒吧,別叫他們擔心,我去看看你祖母。”

五福堂裡,老太太愜意地靠在榻上,懶洋洋地跟沈晴說話:“你說你五妹妹,想要官哥兒當弟弟,哪天開口不好,非要選在今兒個,鬧得大郎的滿月禮都不痛快,你三舅母真是該好好管教管教她了。”

話是傅宓說的,跟她沒有半點關係,二房的人要去肅王跟前告狀也是告傅宓的狀,這次休想再扇她的臉。三房那邊,雖然這事傳出去對傅宓的名聲不好,可她給她們娘倆送了個嗣子過去啊,傅宓那麼喜歡官哥兒,想必她不會在乎這點損失,反正以傅宓的性子,沒有這事她也嫁不到太好的人家。

這樣想着,老太太心裡對三兒媳婦的那點愧疚就都沒了。

沈晴低頭給老太太捶腿,小聲附和道:“五妹妹是有點着急了,大概是觸景生情吧,瞧着也挺可憐的。”心中卻越發不敢得罪老太太了。這人連親孫女都忍心算計,她這個寄人籬下的,真敢違背老太太的意思擅作主張,沒有生母護着,更沒有好下場。

老太太喜歡這種說法,揮手道:“好了,我要睡了,你也回屋歇晌去吧。”

沈晴“哎”了聲,親手服侍老太太躺好,這才悄聲退了出去。

轉出堂屋,卻見走廊那邊傅品川肅容走了過來,身後是三夫人母女。三夫人面色蒼白,眼底一片憔悴,神色淡淡的不知在想什麼,傅宓照舊垂着腦袋,木然地跟在母親身邊。

沈晴心中生疑,上前行禮,忐忑地提醒道:“舅舅,外祖母剛剛歇下……”

“沒事,你回去歇吧。”面對這個親外甥女,傅品川略微放柔了語氣。

沈晴不敢逗留,滿腹疑竇地走了。

三人一起進了堂屋,傅品川落座後吩咐五福堂的丫鬟進去服侍老太太起來,便不說話了。

三夫人猜到他要商量過繼的事,趁老太太沒出來前再次解釋道:“大哥,那話真的只是阿宓鬼迷心竅一時胡言亂語,大哥不用當真……”

“娘,我沒有鬼迷心竅,我想要官哥兒當弟弟。”傅宓突然插話,哭着跪到傅品川面前:“大伯父幫幫我吧,大伯母二伯母都有兒子,只有我娘沒有,將來我走了,我娘一人孤零零的太可憐了……”

女兒冥頑不靈,三夫人真是要氣死了,不好當着傅品川的面動手,忙命跟來的丫鬟去扶女兒。

“你們都出去。”傅品川冷冷地道。

兩個丫鬟立即灰溜溜地走了。

傅品川看看跪在眼前的侄女,平靜道:“阿宓不用替你娘擔心,我跟你大伯母已經決定將你三哥過繼到你爹孃名下了。官哥兒還小,他不懂那些大道理,強行抱他過去他定會哭鬧,給你們憑添麻煩。你三哥不一樣,他現在就可以幫你娘照顧你,阿宓以後也把你三哥當親哥哥看吧,想要什麼都可以跟他說,不必見外。”

傅宓震驚地擡起頭。

三夫人更是沒料到會變成這樣,剛要拒絕,側室門簾忽的被人撩開,老太太氣沖沖走了出來,一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瞪着傅品川:“你再說一遍,你把剛剛那話再說一遍!”

傅品川站了起來,望着自己的母親道:“兒子決定把潤之過繼到三弟名下,潤之跟他母親都答應了,母親有何不滿嗎?”

老太太氣得渾身發抖。

她想過繼傅宥的時候,長子不讓,現在她想給喬氏添堵,他倒是主動把親兒子送出來了!

“你,你竟然爲了她……”

“母親慎言!”

傅品川額頭青筋直跳,看着接連闖出兩件禍事依然不知悔改口無遮攔的母親,強忍怒氣道:“三弟無後一直都是母親的心病,現在嗣子的事情解決了,還請母親在五福堂安心養老,小輩的事自有兒子操心。母親歇晌吧,我去二弟那邊走一趟,今晚咱們全家一起吃頓飯,清明祭祖前就正式把潤之過繼到三弟名下。”

言罷大步離去。

老太太身形一晃,被身後丫鬟們及時扶到了椅子上。

傅宓不想要哥哥,她只想要活潑可愛的官哥兒,眼看傅品川走了,她哭着朝老太太哀求:“祖母現在怎麼辦啊,您說過……”

“什麼怎麼辦,你大伯父決定的事你跟我哭有什麼用!”老太太正肝疼呢,聽傅宓還想把她慫恿她的事情抖擻出來,當即摔了一個茶碗,“都走,都給我走,一個個都想氣死我是吧!”

傅宓嚇得失了聲。

三夫人盯着老太太,盯得老太太心虛地別開眼,她才冷笑一聲,牽着女兒走了。

東院那邊,得知傅品川的決定後,一屋子人都沉默了下來。

傅品言看看神色複雜的妻子,安撫道:“素娘別多想,大房怪不到咱們頭上。”

林氏要怪,也該怪老太太跟三房,這事分明是她們那兩邊串通起來的。

喬氏心裡有苦說不出。

若傅品川沒有喜歡過她,或是林氏不知情,林氏確實不會怪到她頭上,可林氏心裡本來就對她有疙瘩,即便她知道傅品川做出這個決定是出於侯府利益考慮的,恐怕也會想到別的上頭。

那是奪子之恨啊。

嘆口氣,喬氏看看身邊的親人,對傅容道:“好了,事情都解決了,濃濃快回去吧,晚上好好跟王爺說說,別叫他氣到。”

傅容苦笑,徐晉不氣纔怪,他就差把官哥兒當親兒子養了。

萬幸的是,官哥兒保住了,不用送給旁人當兒子。

傅容去了內室,看看牀上酣睡的弟弟,俯身親了兩口,這才辭別父母。

傅品言夫妻送完女兒沒過多久,就領着三個兒女去正房赴宴了。

傅品川要說的無非是過繼的事,看一屋子人的臉色,大家已然心中有數。

喬氏偷偷觀察林氏。

林氏氣色不好,眼圈也有點紅,垂眸坐在位子上,誰都沒有理會。

再看老太太,竟是意外的平靜,察覺喬氏的目光,她扭頭看了過來,朝她抿脣一笑。

喬氏一顆心沉了下去。老太太生氣罵人,她都不怕,可老太太這樣,分明還有後招。

惴惴不安時,老太太由丫鬟扶着站了起來,意味深長看喬氏一眼,轉而笑着朝傅品言道:“老二扶我回房,我有話跟你說。”

喬氏手裡的帕子掉了下去。

林氏就坐在她身邊,看看飄到自己椅子旁的淡紫色繡帕,心底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快意。

憑什麼她要忍受丈夫不忘舊情之苦,喬氏卻能擁有兩個男人的心?憑什麼她要因爲喬氏丟了一個兒子,喬氏就可以抱着小兒子繼續逍遙自在?這個女人享了那麼久的福,也該嚐點苦了。

男桌那邊,傅品川難以置信地望着老太太,桌子下一雙鐵拳緊握。他的母親,是不是真就見不得他們兄弟和睦?就因爲想打壓傅品言這個庶子,她連親生兒子的臉面都不顧了?

傅品言則詫異地放下筷子。嫡母上次單獨跟他說話,是什麼時候來着?

他站了起來,轉身時見妻子臉色蒼白,傅品言遞給她一個放心的眼神,朝老太太走了過去。

傅品川緊跟着起身。

老太太見了,笑道:“你也想聽啊?那我就在這裡說說?”

眼裡是毫不掩飾的威脅,是傅品川從未見過的瘋狂。

傅品川僵在原地。

老太太滿意地點點頭,示意麪現疑惑的傅品言跟她走。

兒子不孝順她,三個兒媳婦也都恨上她了,她這下半輩子是好過不了了,那這羣人也別想好過。她不會把醜事傳揚出去,但她要讓傅品言知道他疼在手心裡的妻子到底是什麼德行,要讓喬氏一夜之間從天上掉下來。

總不能她們母子爲她離心了,喬氏還在丈夫懷裡快活。

“母親想跟我說什麼?”出了堂屋,傅品言陪着老太太走了一段距離,他知道老太太沒有什麼好話要說,便也沒打算真將老太太送回五福堂,眼看老太太一直不開口,他先停了下來。

老太太吩咐身邊的丫鬟都退遠點。

傅品言淡然地等着她。

他模樣酷似老侯爺,卻也有杜姨娘的影子,老太太搖頭笑,問道:“你可知當年我爲何要把素娘許給你?我雖然不喜歡這個庶出侄女,可憑她的容貌,送給你還是有點白搭的。”

傅品言平靜如水的目光,瞬間染上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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