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傅定五月初十成親。

信都距離京城五百多裡,若乘良駒快馬加鞭,三個時辰便能跑過去,換成坐馬車,一天也就走百餘里,因此傅品言讓喬氏四月二十五出發,到京城休息幾日正好過端午。

喬氏捨不得丈夫,更捨不得寶貝兒子,這一去就是一個多月呢。

二更梆子都打過了,見妻子抱着兒子不肯睡,傅品言嘆道:“要不你把官哥兒也帶過去。”

自他外放之後,因爲在江南任職,山高路遠,幾個孩子依次長大,這個能遠行了那個還太小,已有十來年未回京城。這次傅家嫡長孫成親,他們又搬到了信都,他公務在身走不開,妻子怎麼都要過去見見新婦的。

喬氏親親兒子熟睡的小臉,搖頭道:“不帶,官哥兒太小了,路上顛簸,咱們大人能忍,他受不了,何必折騰他。我就怕他想我,半夜哭了怎麼辦?”

傅品言過去抱住她:“還有宛姐兒呢,你忘了宛姐兒當初怎麼照顧宣宣了?比你不差什麼,你儘管放心去,我們會照顧好官哥兒的。”

想到溫婉懂事的長女,喬氏心裡好受了點,擦擦眼淚,將兒子放到牀裡頭,轉身埋到丈夫懷裡:“那你呢,咱們第一次分開這麼久,你會不會趁我不在家找別人?”

傅品言無奈地笑,翻身壓過去,邊親邊低語:“那今晚咱們把一個月的份量都提前做了,你把我榨乾乾淨淨再走,總可以放心了吧?”五個孩子四個都懂事了,他怎麼會因爲一時身體之需碰別人,回頭惹妻子傷心孩子們心疼母親埋怨他?一個月,跟她懷胎十月相比又算什麼。

斷斷續續說着,身下嬌妻已經迫不及待擡起腿,藤蔓一般纏住了他腰。

分別在即,夫妻倆自然有百般繾綣纏.綿,那邊海棠塢裡,傅容也興奮地睡不着覺,纏着傅宛說話:“我們走了,姐姐會不會想我們啊?哎,你要是一起去多好,路上還能偷偷瞧瞧樑大哥呢。”

“閉上你的嘴吧!”傅宛朝裡面翻了個身,小聲嗔妹妹:“宣宣比你小都沒像你這樣,咱們以前又不是沒有出過遠門,有什麼值得高興的,當初誰嫌坐馬車顛簸的?”

傅容苦了臉。

她喜歡去京城,但一想到要在馬車裡顛簸四五日,路上小解什麼的都不方便,心裡就犯怵,望着牀頂道:“要是我會飛多好。”

傅宛被她逗笑了,回頭看自己的傻妹妹:“你以爲飛就不費力氣嗎?萬一逆風,就你這小身板,稍微大點的風就把你吹回來。”

提到身板,傅容偷笑:“那也比姐姐強啊,姐姐身上肉那麼多,沉甸甸的恐怕都飛不起來。”

她們三姐妹,姐姐身段變得最早,十三歲那裡就鼓鼓的了。她鼓得慢,及笄之後才明顯變快,妹妹身材高挑,腰細腿長,偏偏胸口不是怎麼出衆。

有前世兩次嫁人的記憶,傅容私底下說話就有點口無遮攔,傅宛可是未出閣的大姑娘,聽到妹妹說這種葷話,立即惱了,繃着臉坐起來審問傅容是不是看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書。傅容自知失言,再不敢胡言亂語,拉起被子裝睡。

就這也沒躲過去,次日分別的大日子,傅宛卻早早拽着妹妹回了芙蕖院,翻箱倒櫃檢查她有沒有不好的藏書。傅容哪有那種亂七八糟的書啊,但她藏了徐晉的玉佩,因此真是嚇得出了身冷汗,萬幸這次她把玉佩藏到了一個小首飾盒的夾層裡,傅宛從箱子底下拿出來,翻看之後發現裡面是妹妹從小到大收集的玉佩,便合起來放到一旁,沒有細翻。

“姐姐冤枉人,我要跟樑大哥告狀去。”有了底氣,傅容開始反過來懲罰姐姐。

傅宛心虛,紅着臉任由妹妹打趣。

一大家子正在離別的愁緒中吃早飯時,樑通過來了。

喬氏命人直接請樑通來堂屋,又對起身要走的傅宛道:“早晚都是一家人,哪有那麼多避諱,你安安心心坐下吃飯。”準女婿要去掙前程了,得給點甜頭刺激他。

傅宛有些猶豫,傅容伸手將她拉到座位上。

樑通進門時,眼睛先往飯桌邊上瞧,見到俏臉微紅的未婚妻,手心便出了汗。

喬氏很滿意這個準女婿,慈愛地問他:“這麼早,用早飯了嗎?要不要給你添副碗筷?”

樑通忙道:“用了用了,伯母不必管我。”

喬氏點點頭,見旁邊幺子瞪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樑通,笑着將他放到地上,叫他去找樑通玩。官哥兒不怕生,真就去了,樑通輕而易舉將小傢伙提到腿上坐着,看看官哥兒白嫩嫩的小臉,想到明年自己或許也會多個這樣可愛伶俐的兒子,目光就又投向了傅宛。

傅宛也悄悄看他呢,目光相對,再也坐不住,放下筷子落荒而逃。

樑通眼巴巴地看着未婚妻跑了,心都跟着飛了出去。

傅品言輕咳一聲,放下筷子,漱口後領着樑通傅宸去了書房,做臨行前最後一番叮囑,特別是傅宸,“我把你母親跟你兩個妹妹都交給你了,若有人給她們委屈,你能擋過去就擋過去,擋不住也不可衝動,寧可忍着也不能叫旁人拿了話頭,傳出去壞咱們家的名聲,萬事記得長遠打算。”

小時候長兄對他一直都很照顧,沒有因他是庶出便處處打壓,但老太太不喜他,時不時小鬧一場,他相信憑妻子的聰慧手段能應付過去,但總是不能完全放心。

傅宸目光堅定:“兒子謹記父親教誨。”

依依不捨中,喬氏領着兩個女兒上了馬車,樑通傅宸騎馬跟在一側守護。

他們走的是官道,沿途在驛館歇腳,遇到旁的官家太太,一聽說他們是景陽侯府的,態度就客氣了三分。

喬氏怕兩個女兒不懂,認真解釋道:“你們大姐姐當了太子側妃,前途大好,你們大伯父現任大理寺卿,是正三品要職,所以咱們出門也跟着沾光。”將來太子登基,側妃至少佔一妃位,只要不出意外,傅家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喬氏沒打算佔大房便宜,語氣裡也就沒那種與有榮焉的自得,她只是提醒女兒們傅家的情況。好比出去做客時,有人奉承,女兒們能猜到對方圖的是什麼,有人看似無緣無故欺負人,但也可能是立場相對的緣故。

傅宣默默記下。

傅容心中複雜。

用不了幾年太子就會造反,全府上下沒有一個活口,而她的大堂姐根本也沒能活到那個時候,懷女兒時摔了一跤,一屍兩命,留下一個小兒子就去了。

傅容沒跟大堂姐見過幾面,自然也沒有什麼感情,得到這個消息,只是悵然了幾日,再後來她的對頭,那個諷刺她給人當妾的四姑娘傅寶又當了太子側妃,傅容着實痛快了一陣,沒想傅寶的死訊很快就傳了出來。

傅容卻一點都不好受。

傅寶只是驕縱,回想起來都是明面上跟她對着幹,爲的也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傅容煩她卻不恨她。想到那個驕傲跋扈的小姑娘轉眼香消玉殞,傅容連續好幾天吃不下飯。她是肅王妾室,輕易不好回府,母親大概知道她擔心,派人過來安撫了幾句,但母親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的,只說傅寶是得了疾病而死。

傅容纔不信,閒着沒事自己瞎捉摸,思來想去覺得太子府肯定有個毒蠍心腸的女人。傅寶活蹦亂跳的,怎麼會突然暴斃?甚至大堂姐,明知道自己懷孕,怎麼會不小心踩到積冰摔倒?

這些富麗堂皇下面隱藏的算計,只讓傅容遍體生寒。

她又想到了自己的死。

當日牡丹花宴,有人推她,她才落水。

只恨她那會兒眼裡只有前面的新帝,沒留意身邊賞花的都有誰,不過能在那種場合去牡丹園,定是勳貴高官家的女眷,這輩子她暗中防備,就算抓不住她,也不會再給對方機會謀害自己。

連續車馬勞頓,一行人終於在三十那日下午抵達京城。

南城門外,景陽侯府世子傅定早已領着僕人等候多時,遠遠瞧見幾輛馬車朝這邊行來,他凝目遠視,看清車旁熟悉的少年,頓時笑了,催馬上前,“正堂,你們終於來了!”

“勞大哥久候!”傅宸高聲回道,翻身下馬,身邊幾個車伕不用他吩咐就停了馬車。

傅定今年十九,長傅宸兩歲,現任羽林衛正六品百戶,在習慣錦衣玉食好逸惡勞不思進取的勳貴子弟中已算是年少有爲。去年傅宸進京送年禮,得知傅宸練武,傅定與傅宸比武切磋,竟難分伯仲。

傅定家教甚嚴,父親從小就教導他兄弟團結互相扶持纔是正道,又拿近年因家事不寧敗落的幾家做前車之鑑。先前傅定身邊只有一個同胞弟弟,對此感受不深,跟傅宸打過一場,才真正明白這話的道理。兄弟倆都有本事,並肩而行事半功倍,若彼此爭鬥,如兩虎相爭,縱使一方贏了,也必定是重傷在身,那時再想重振旗鼓,也要看周圍豺狼願不願意答應。

因此傅定很是看重傅宸。

傅定照顧他,傅宸同樣敬重兄長,向他引薦準妹婿樑通。

三人簡單客套一番,傅定轉身走到馬車前,對着門簾行禮,恭聲道:“因行之婚事勞累嬸母與兩位妹妹遠行,行之實在慚愧。”

喬氏挑起半邊車簾。

傅定聽到動靜,擡起頭。

當年老侯爺便是京城難得的美男子,膝下一庶兩嫡均是儀表堂堂,長子傅品川比傅品言少了書生儒雅,卻多了三分英氣,整體看來兩兄弟是不分上下的。而傅定的容貌與其父有六分相似,喬氏見了,竟有種當年初遇傅品川的錯覺。

一晃眼,他們的孩子都這麼大了。

日子過得可真快。

喬氏微微一笑,柔聲道:“行之客氣了,你是咱們傅家的嫡長孫,如今要娶妻了,嬸母高興還來不及,怎會嫌累?就是你兩個妹妹年紀小坐不住,咱們先回家,到家了再好好敘話。”

傅定不由看向喬氏身側。

傅容甜甜地喊了聲“大哥”,傅宣也露出客氣微笑。

第一次見到兩個堂妹,還都是如此姿容出衆,傅定怔了一下,不由放柔語氣道:“三妹妹六妹妹辛苦了,咱們這就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