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9號的下午,體育老師和體育班的學生,開始佈置操場,爲明後兩天的運動會做準備。
盛予歡前段時間參加了奧數比賽,據說已經獲得了進入決賽的資格。校長通知了他們班主任,讓盛予歡去他辦公室一趟。
這是全國範圍內的奧數比賽,學校也很看重這次的比賽。
盛予歡到行政樓的時候,看到了高三年級和高二年級的兩個男生。他們都是跟盛予歡一起參加比賽,同樣獲得了晉級資格的人。三個人一起走進行政樓,直奔校長的辦公室。
盛予歡他們敲響了校長的辦公室,裡面似乎有響動,卻沒有聽到校長回話的聲音。
三個人老老實實地站在辦公室外面靜等。
過了一會兒,那緊閉的大門打開,三人擡頭,以爲是校長,沒想到,看到的卻是一個陌生男人。開門的人穿一件藍色的短袖襯衫,淺灰色的長褲,留有一頭較長的黑髮,他低着頭,三個人也沒看清他的長相。
溫揚擡起頭的時候,三個學生已經低下了頭。
“找校長?”他問。
面前三個人同時擡頭,露出朝氣年輕的臉蛋。“我們找校長。”一個男生說。
溫揚點點頭,讓開身子,“進去吧。”
盛予歡他們三個人走了進去,這才擡頭挺胸,跟校長問好。盛予歡注意到他們的校長嘴巴有些紅,她多看了一眼,便移開了目光。校長沒跟盛予歡他們說話,反倒是擡頭問溫揚:“還要在這兒賴多久?”
古斯想到剛纔被溫揚欺負的事,一張臉上佈滿了不耐煩和不爽。
三個學生都像是好奇寶寶,往溫揚臉上瞅。溫揚回了古斯一個曖昧的眼神,這才說:“成,我在外面的店子裡等你。”他說完,掃了眼打斷他好事的三個學生。
目光,倏然停留在盛予歡的臉上。
溫揚的瞳孔猛地一縮,望着盛予歡的目光,滿是震驚和難以置信。
盛予歡被他的目光緊緊注視着,感到莫名不奇妙。古斯發現溫揚這討人厭的玩意兒竟敢盯着一個女同學看得目不轉睛,頓時冷哼一聲。溫揚回了神,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盛予歡,突然問:“這位同學,今年多大了?”
意識到溫揚在問自己,盛予歡心頭雖然疑惑,卻還是老老實實地答道:“十六歲了。”
溫揚皺起了眉頭,“才十六歲麼?”
他露出困惑的神色,又看了盛予歡一眼,這才轉身離開。
溫揚並沒有急着離開,他在校長辦公室外的走廊上等着,等了一會兒,那門打開,三個學生走了出來。盛予歡從溫揚身邊路過,走遠了,也能察覺到溫揚正死死盯着她。
她覺得莫名其妙的同時,也有些害怕。
這人好生古怪。
“滾進來!”古斯的聲音從辦公室裡傳出來。
溫揚立馬揚起一個討打的笑容,屁顛兒屁顛兒地進了校長的辦公室,還貼心地關了門。他直接坐在校長的辦公桌上,俯下身,用手指捏着古斯的下巴,笑眯眯地問:“誰惹我的校長生氣了?”
古斯冷哼,打掉他的手。
他往後一仰,背靠着椅子,有些奇怪地問:“那女生有什麼問題麼?”
溫揚笑容凝固。
見他這般,古斯更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怎麼,難道跟你年輕時的初戀情人長得很像?”
溫揚沒做聲。
古斯本就毒舌,見狀,只冷冷地說道:“你可聽想清楚了,她剛纔說了,她才十六。就算跟你初戀長得像,那也是初戀的女兒。怎麼,你還真的打算對未成年下手?”
溫揚:“…”
校長這絕壁是吃醋了。
“我的初戀是你。”溫揚一本正經地說。
“咳咳!”古斯老臉一紅,莫名的望向窗外。
過了一會兒,他才聽見溫揚說:“剛纔那個女生,叫什麼?”
“盛予歡。”古斯看向他,問道:“有什麼問題?”
溫揚:“她長得,真的挺像一個故人。若不是年齡對不上,我真要懷疑,她們就是同一個人了。”搖搖頭,溫揚又道:“是我異想天開了,好了,我去店子裡等你,下班後來找我。”
“誰會去找你!”古斯哼了哼,心裡卻記下了這話。
*
溫揚去了他的奶茶店。
“店長,你什麼時候回國的?”當年與應知更一起在店內打工的小妹,如今已經榮升爲代理店長了。
她已經一年多沒有見到過溫揚了,陡然見到,自然是驚喜不已。
“上午剛回來。”溫揚走到老闆椅子上坐下,他注視着店子裡那些喝奶茶的學生面孔,忽然朝那已爲人母的代理店長招招手,“阿娟,你過來。”
阿娟放下手頭的活,走了過去。
“何事店長?”
溫揚盯着店外那些路過的年輕學子,看了一會兒,這才幽幽開口:“阿娟,你還記得…知更麼?”
阿娟笑容一僵,跟着,眼裡露出哀傷。
“怎麼不記得,那麼漂亮的一個丫頭,可慘了…”阿娟目光跳出店內,望向對面古斯高中的校門口。那善良討人喜歡的丫頭,就死在校門口,聽說腦袋中了一槍,當場就沒了氣。
這些年,店裡換了無數個打工小妹,可阿娟始終記得那個叫知更的女孩。笑起來美美的,臉上有一顆小小的痣,不會說話,卻還是討人喜歡的不得了。“店長怎麼突然想起她來了?”
溫揚眯起眼睛,搖了搖頭,“沒什麼,就是見到了一個人,忽然想起他了。”
…
“應醫生,有人找你。”
劉博文一邊走進辦公室,一邊衝屋內的人喊。
應斯里擡起頭,看了眼劉博文,問他:“誰?”
“一個帥逼。”劉博文剛說完,一個男人就從他身後走了進來。看到溫揚那張臉,應斯里愣了愣,這才起身。“什麼時候回來的?”上一次見面,似乎是一年多以前了。
溫揚靠在門邊,對他說:“應醫生有時間,陪我喝杯茶麼?”
應斯里看了看錶,說:“你看着時間來的吧。”
“嗯。”
兩個人去了森蘭醫院對面的一家茶館。
“怎麼有空來找我了?”應斯里問。
“今天他們學校開運動會,他沒空陪我。”
應斯里點點頭,說:“我妹妹也在古斯讀書,她還報了個三千米長跑。”溫揚笑了笑,“你妹妹不是最討厭運動麼,估計會拿個倒數第一名。”
應斯里沒有接話,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後便低頭凝望着茶水,不知道該說什麼。
溫揚手指在木桌上敲了很長的時間,他在猶豫。
“那個…”
“嗯?”應斯里擡頭看着溫揚,問道:“什麼?”
溫揚看着他的眼睛,躊躇了片刻,才問:“你還是一個人?”
利眸閃了閃,應斯里嗯了一聲。
“沒遇到合心意的人?”溫揚問了這話,忍不住看向應斯里的左手,戒指還在無名指上,看樣子,他還是沒有從那件事裡走出來。他自嘲一笑,又說:“倒是我問了廢話。”
應斯里依舊不說話。
“我說,你是打算,就這樣過一輩子麼?”
應斯里終於有了反應。
他將茶全部喝了,才輕飄飄吐出一句:“也遇到過形形色色的人…”溫揚看見應斯里的喉結骨滾了滾,聽到他說:“她們都不是她。”因爲不是她,他與那些人接觸的每一分鐘都覺得是煎熬。
聞言,溫揚本來想告訴他前些天自己的發現,但話到嘴邊,他又止住了。
他不敢給他希望,因爲那是不可能的。
那個人已經不在了,現在這個人,長得跟她再像,也不是她。告訴他了,只是讓他更加絕望而已。
直到分開,溫揚也沒有說出盛予歡的事。
*
11號的下午有女子三千米長跑。
應斯里還是抽空去了一趟古斯高中,他走在校園裡,只覺得這裡的一景一物都熟悉無比,他將一切看在眼裡,心中卻無喜無悲。操場看臺上坐滿了學生和前來助威的家長,應斯里到的時候,應時光還有兩圈沒有跑完。
她累成了一條狗,雙手插着腰,咬着牙齒跑完了最後一圈。應呈玦帶頭站起身給她家的小公主鼓掌,一家人走到操場上,安慰應時光:“彆氣餒,你已經很好了。”
應時光大口大口喘氣,眼圈紅紅的。她望向自己的大哥哥,一把抱住大哥哥的腰,委屈巴巴地說:“他都沒來看我一眼…”
應斯里拍拍她的腦瓜子,問她:“你跟他說過麼?”
應時光:“沒有,不敢去找他。”
應斯里:“…”
妹子啊,你這樣追人,是不會成功的。
高二年級那邊,盛予歡正準備去參加鉛球比賽。“不去給我加油?”她問程安。程安沒說話,盛予歡奇怪地看向他,卻見程安正盯着操場某一處,看得出神。
盛予歡順着望去,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應時光…
此刻,應時光正抱着一個男人,那人很高,背影看着就是個大帥逼。應時光將那個人抱得很緊,兩個人不知道在說什麼,舉止親暱的不像話。盛予歡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喲~”
程安回頭看了盛予歡一眼,“喲什麼?”
“你猜啊!”盛予歡跑下看臺,操小操場的鉛球比賽處走了去。
應時光鬆開應斯里,這纔對他說:“那個男生,就是我喜歡的人。”
“哪個?”
“那個穿校服,長在高二年級11班位置上的,手裡拿着一瓶水的,瘦瘦高高的,長得最好看的,就是他。”
聞言,應斯里仔細在人羣中找了找,成功找到了程安。
“長得是不錯,但沒有我好看。”
應時光撇撇嘴,“雖然沒有你好看,但已經不錯了。”
“行了,吃飯的時候打我電話,我去學校附近轉轉。”許久沒來過這裡,應斯里忽然來了興致,想看看這附近有了哪些變化。應時光點點頭,帶着父母回到看臺上坐下。
應斯里從高二年級那邊的側門走過去,走到高二11班面前,他特意擡頭看了眼那個拿水瓶的少年。程安發現了應斯里在看自己,他也看着他,目光無懼。
“呵…”
應斯里心想,這物理學霸是個悶騷。
他出了操場,圍着學校走了一圈,走到當年應知更跟食堂大姨們搶食材的那片區域,終於停下了腳步。他站在柳樹下,回想起第一次看到應知更搶食材的英勇舉動,忍不住勾脣微笑。
揚起的嘴角,忽然又拉平了。
他最後掃了眼沒有人的空地,轉了身,往教學樓走去。
高三年級的教室空空的,偶爾有幾個人從他身邊路過,他們的臉上掛着與應斯里他們那時候如同一轍的笑容。朝氣蓬勃,如同晨曦初升。應斯里看着他們,忽然想到了胡星。
胡星早就從當年那個拍廣告只能當背景板的路人甲,混到了拿過兩次國內影帝獎的大明星。這些年,他們關係依舊保持的很好,他成了鋒浪旗下的一人,他還像年輕時那樣,見面就逼逼叨叨個不停。
以前,他最煩他的多嘴,現在偶爾碰面,聽到他嘰嘰喳喳個不停,他反倒覺得親切。
真讓他感到親切的原因,大抵還是因爲,他是少有的幾個,見證了他與知更那段往事的人。見到胡星,聽他聊那些讀書時的趣事,應斯里纔敢在心裡確信,知更是真的存在過,與他相愛過,他們曾形影不離過。
越想,心裡就越發堵。
應斯里快步走出學校,看到溫店長的奶茶店生意依舊紅火如初,他想了想,走向了奶茶店。
“一杯鮮榨柳橙汁。”
應斯里對那個年輕的打工小妹說。
“好的請稍等。”
應斯里看了眼周圍,發現店子裡裝修變化挺大。他收回目光,卻見身旁的男生有些眼熟,他多看了一眼,這才憶起,這孩子不正是時光暗戀的男孩麼?
“你叫什麼?”應斯里突然問。
程安沒說話,聽到身邊的人又說:“物理學真的比女生有意思?”
好吧,原來是跟自己搭話的人。
程安擡起頭,看清應斯里的長相後,倒是一愣。
“看來你認識我。”應斯里語氣肯定。
程安不語,他倒不認識應斯里,只是記得他,知道他是之前在操場被應時光擁抱的男人。
應斯里猜到了程安的心思,又說:“我是時光的大哥哥。”
程安不動聲色看着他。
他又沒問他是誰…
奶茶小妹將兩杯燒仙草遞給程安,說:“好了,一共二十六。”程安打開錢夾,遞給她三十。捏着四塊錢的找零,程安一手捏着一杯燒香草,朝對面的書吧走過去。
應斯里挑了挑眉,他買了兩杯,給誰買的?
事關自己的寶貝妹妹,應斯里覺得自己有必要多觀察一下。他拿了柳橙汁,也不急着喝,便也跟着走進了書吧。書吧很大,裡面很靜謐,只有偶爾翻書的聲音。
他一眼就看到程安,坐在角落裡,安安靜靜地做物理題。他對面果真坐着一個女生,那女生在睡覺,一手放在桌上,腦袋壓着手臂。
應斯里走到另一張桌子下坐下,給應時光發了條短信——
【速來捉姦。】
爲了拯救早戀的妹妹,應斯里也算是盡心盡力了。
應時光還要一會兒纔來,索性沒事做,他也起身去找書看。他逛了很久,最終來到漫畫書面前,應斯里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過漫畫了,他見身旁的學生們都在看一本名叫《你是我的夢》的漫畫,一時好奇,他也選了那漫畫。
他選了漫畫第一冊,漫畫畫風清新,幾乎沒怎麼上色,看着卻十分舒服。他看了眼漫畫作者署名,叫…考古專家?
應斯里看了看簡介,走到桌上,慢慢看了起來。
這故事不錯,講的是關於一個夢的故事。女主十八歲那年,忽然做了一個夢,夢裡有一個身穿白色西裝,赤着腳的男生跟她說話,男生說:“你二十歲那天,我會來見你。”
女生只以爲那是一個夢,結果在十九歲那年,又夢到了那個人,說的還是那句話。
她開始認真思考起這個夢來,她又害怕又期待,她覺得自己神經了,竟然會相信一個夢。結果,在她二十歲那年,那個男人,當真出現在她的生命裡。從此,一段前世今生的愛恨情仇,就此展開…
應斯里看得津津有味,若不是程安的聲音響起,他或許會將這本書看完才擡頭。
程安對那個女生說:“睡醒了?燒香草已經不冰了,吃吧。”
應斯里動了動耳朵,聽到那女生迷迷糊糊地問:“我睡多久了?”十分好聽的聲音,乾乾淨淨,清脆悅耳,聽聲音就不難想象,這聲音的主人,一定長得和好看。
程安說:“四十多分鐘。”
應斯里覺得驚訝,他竟然看了四十多分鐘的漫畫!
那女生說:“唔,你做題,我得趕漫畫稿子了,編輯前天就開始狂催我。”
程安便問:“還差多少稿子?”
“五張。”
“嗯,你加油。”
聽到漫畫稿子幾個字,應斯里終於有了想要擡頭看看應時光情敵的衝動。他合上書,轉過頭,看向了程安的對面。
啪——
手上的漫畫掉到桌子上,推翻了那杯剛打開沒來得及喝完的柳橙汁。橙汁滴到地上,應斯里卻渾然不知。
他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了。
他癡癡的看着坐在程安對面的那個女生,她白皙的臉蛋因爲運動而顯得紅潤,高扎着的馬尾也有些凌亂。微垂着頭,女孩手裡的鉛筆在素淨的稿紙上飛舞起落,應斯里沒有去看她的畫稿,他看的,是她的臉。
素淨美麗,白皙動人,黑色的小痣長在熟悉的位置,黑亮的雙眼凝視着畫稿,專注而吸人。
十六年了。
不長也不短,卻足以模糊一個人在另一個人心中的輪廓。
近來,他越來越想念應知更,恰如同遊子思鄉一般。可他越是想念,就越是記不得應知更的具體模樣。他開始恐慌,怕自己遲早有一天會徹底忘記她的面貌。
程安聽到身後的動靜,扭頭看過來,又見到應斯里,他眼神閃了閃,露出不悅來。
這個人是在跟蹤他?
不對,應時光的哥哥,根本就不是在看他,更像是在看…程安看了眼自己對面的盛予歡,下意識蹙起眉頭來,開口對應斯里說:“應先生,好巧,又見面了。”言外之意,只差沒挑明說:你丫是不是變態?
聽到程安講話,盛予歡也擡起頭來,她的目光,剛好跟應斯里專注而神情的視線對上。
盛予歡渾身一怔,他爲什麼這麼看着自己?
應斯里看着她的那雙眼睛,那裡面裝着迎上了無法承受的陌生和困惑眼神,迎上了忽然起身,落荒而逃。
程安跟盛予歡都是一愣,這是什麼情況?
…
應斯里跑出書吧,步伐踉蹌慌亂地走到自己的車旁,他拉開車門坐在後車座。他低着頭,望着自己因爲激動而顫抖的雙手,嘴角也開始不由自主地打哆嗦。
那是一種,小心翼翼到了極點纔會有的失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