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錦承居高臨下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傢伙,點頭,惜字如金地吐出一個字,“是。”
衡言煜頓時一蹦三尺高,臉上那開心的表情可是絲毫不假,“太好了!我就說,我媽媽怎麼可能不過來找我,叔叔,她在哪裡?”
“門口。棱”
“那快點讓我媽媽進來啊!”
“已經進來了。礬”
一問一答的方式,讓陸錦承有些不悅,他覺得這會兒看着自己的兒子,只是聽到了“媽媽來了”四個字,就完全把自己打回了原形。
這一天一夜的相處下來,他始終都覺得,衡言煜都給他一種“人在曹營心在漢”的感覺,現在好了“曹操”是真的來了,他哪裡還會多看自己一眼?
果然,一聽說進來了,原本還攥着陸錦承大掌的小手一把撇開了他,匆匆跑想大門口。
陸錦承,“…………”
男人的臉色越發的難看,他原本就憋着一口氣,現在更是體會了一把從未有過的“別人拋棄”的悶悶感覺。
詹姆森可是個聰明人,一眼就看出陸錦承有心結,他捉摸了一下,還是開口,斟字酌句,“……先生,現在的孩子都是這樣,我的孫子也是,我聽說不管是東方還是西方的,男孩子總是會和母親親暱一些,要是女孩子的話,就會和父親更親一些。”
這話,似乎是起到了很好的“安慰”作用,陸錦承竟還真是聽進去了,煞有其事地問:“爲什麼?”
“哦,先生,您沒有聽說過一句話麼?”
“嗯?”
“父親是女兒上輩子的情.人。”
陸錦承還真是沒有聽說過,他皺了皺眉,似乎是消化了一下,這才硬邦邦地反問,“按照你的意思,母親就是兒子上輩子的情.人了?”
“…………”
詹姆森低低笑了一聲,連忙擺手,“哦,不,先生,這句話我倒是真的沒有聽說過。”
陸錦承,“…………”
兩人還站在餐廳裡,忽然就聽到外面一聲響亮的童聲,“——媽媽!”
陸錦承就知道,肯定是衡夢晚進來了,他看了一眼詹姆森,想了想,還是交代了一句,“讓人去樓上整理一間客房。”
詹姆森領命,先退了出去。
夢晚被凍得都有些遲鈍了,下午的時候,是被曬的,一到晚上,氣溫就急速下降不說,還下了大雨,她就這麼站在雨裡淋了差不多有一個小時,到底不過就是血肉之軀,而且還是個女人,哪裡能夠頂得住這樣的“風吹雨淋”?剛剛在門口,她是真的死撐着的,這會兒一進來,神經稍稍一放鬆,她就覺得冷,雖然屋子裡是恆溫的,但是雙腿還是忍不住發軟、打顫。
衡言煜看到這麼狼狽的媽媽,都傻眼了,幾乎是立刻就飛奔過去,他身材矮小,只到夢晚的腰部,大概是感覺到媽媽冷了,伸手就抱住了夢晚,“……媽媽,你身體怎麼都溼了?外面下雨了嗎?你爲什麼不帶傘啊?”
夢晚真是快沒氣了,不過怕是身上的雨水會溼了兒子的衣服,她連忙伸手拉開了衡言煜,開口說話的時候,聲音很是虛弱,“……沒事,小煜,媽媽沒事。”
一擡頭,就正好看到從餐廳出來的男人,雙手插着褲兜,臉上表情亦是雲淡風輕,夢晚見到陸錦承,不可能沒有情緒,心裡翻江倒海一樣,這兩天她承受的折磨,可都是拜他所賜,雖然知道,隱瞞着兒子5年,這個事實讓他很憤怒,但是她只要一想到,這5年來,自己默默承受的一切,又都是因爲5年前的那一次……
她是真的覺得不服氣,可是有什麼辦法,兒子在他的手上,她就得承受着這個男人的這些折騰。
“叔叔,爲什麼我媽媽會這樣?”
夢晚不想計較,她聰明的兒子卻好似看出了什麼,兩條小小的眉毛微微一蹙,之前對陸錦承表現出來的親暱,這會兒蕩然無存,那張小臉上,竟全都是對男人的憤怒,“她的衣服全都溼了,你是不是讓她淋雨了?”
夢晚心尖一暖。
人都是虛榮的,別說是一般家庭之中的夫妻和自己的孩子交流,都會希望孩子和自己更親一點,夢晚和陸錦承的這種關係,現在彼此都是在考慮着自己在孩子心中的重要性,萬一將來真的要上了法庭打撫養權的官司,這也是至關重要的。
所以這會兒,夢晚心頭暖了,陸錦承的心卻是涼了。
只是在夢晚面前,他還是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不過眼角眉梢的那些冷硬,卻是怎麼都掩蓋不住,“你媽媽淋雨了,爲什麼覺得是我的關係?”
男人嗤笑一聲,鋒銳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夢晚那張狼狽蒼白的臉,“難不成還是我讓老天下雨的?”他心中有氣,說出口的話,就是控制不住的,像是吃了火藥一樣,尖酸刻薄,“你倒是問問你媽媽,腦子是被門板夾了,還是被驢給踢過,難道不知道出門要帶把傘麼?還是她平常都把腦子用在別的地方了?所以連這麼基本的常識都沒有?”
夢晚,“…………”
這人的話有多難聽,她現在就算是頭昏腦漲的,也是可以分辨的一清二楚,她也沒有力氣和他吵架,更何況現在她更是清楚的知道,要是再惹怒他,只會讓自己之前受的苦,都白受,她不想和他一般計較,她只是爲了帶走兒子。
不過陸錦承那話,卻是刺激到了衡言煜,他年紀是小,可是那罵人的話,他怎麼可能聽不懂?
小傢伙瞪大了那雙神似陸錦承的黑眸,忽然就跑過去,竟卯足了勁推了一把陸錦承,因爲他的速度有點快,加上也是使上了吃奶得勁,毫無防備的陸錦承還真被他推得一個踉蹌。
陸錦承下意識地伸手,扶在了一旁的沙發邊緣,這才倖免自己摔倒。
男人那張英俊的臉上,一半是震驚,另一半自然是溫怒。
不過有人卻是比他更生氣,衡言煜小手指着陸錦承,就大聲地說:“我討厭你!你這個壞人!你欺負我媽媽,你讓她淋雨,你還罵她腦子不好,你才腦子不好!我媽媽是全世界最聰明的女人,你這個壞蛋,我討厭你!”
夢晚,“…………”
陸錦承,“…………”
還有屋子裡,躲在遠處,正在“觀戰”的幾個傭人,見到這一幕,個個都是瞪目結舌。
不過因爲這些傭人都是美國本土人,除了詹姆森之外,其他的傭人根本就聽不懂中文,顯然這“一家人”這會兒用標準的普通話交流,他們只能看到這個有些火爆尷尬的場面,卻是聽不懂對白。
陸錦承從小到大就明白,一個男人想要凌駕在衆人之上,那麼首先就要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他想來,自己還真是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有過太過明顯的情緒浮動,不管是工作上,還是人際交流上,他都可以把自己的情緒和表情控制的很好。
可是什麼時候開始,他的這種優雅,已經被人打破?
他會對着一個女人動怒,他現在更甚至是因爲一個孩子的幾句話,心裡悶悶的難受。
不過他自然是不會把所有的憤怒都算在衡言煜的頭上,他到底不過就是一個孩子,他現在覺得,這所有的一切,都是衡夢晚的“功勞”。
男人站穩身子,重重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袖,薄脣緩緩地勾出一個譏諷的弧度,什麼話都沒有說,只留給夢晚一個冷冰冰的,卻又意味深長的眼神,轉身,直接上了樓。
…………
家裡的傭人一見沒什麼戲可以看到了,馬上就不動聲色的作鳥獸散。
夢晚看着陸錦承在樓梯的轉角處消失,這才輕輕地鬆了一口氣。
不過剛纔,小煜爲她說話,她很開心,只是這個情況,發展成這樣,卻不是她的本意,現在哪怕是自己和兒子統一戰線,聯合起來,對抗他,也不會是他的對手,他要是真想分開他們母子,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所以,她今天這麼千辛萬苦的進來,真不想看到這樣的結果。
她想冷靜的,好好的,和陸錦承談一談——她要孩子,只要他放棄孩子的撫養權,她願意用自己所有的一切去交換。
“……媽媽。”
把陸錦承氣走之後,衡言煜大概也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語氣有些過激。
其實小孩子的心思有時候會比大人更細膩一些,因爲他們的心裡不會藏着太多的事情,看到什麼,那就是什麼,這個年紀的衡言煜,那也不會去拐彎抹角。他一想到剛剛陸錦承離開之前的眼神,忍不住嚥了嚥唾液,最後猶豫了一下,才低聲說:“……媽媽,我剛剛是不是說錯話了?”
夢晚是真又冷又累又餓,不過這個時候,卻還是要想強迫自己冷靜一下,然後和
兒子溝通。
“……小煜,你剛剛是在爲媽媽說話,媽媽知道,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不過我們有時候要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緒,知道麼?因爲隨隨便便就亂髮脾氣,那可不是好孩子應該做的。”
衡言煜兩個小鼻孔一扇一扇的,似乎是有些不服氣,低聲反駁,“……可是他罵你。”
“他只是說話有些急,表達方式不對。”
“真的麼?”
“當然,不然媽媽也沒有生氣啊。”
衡言煜哼了一聲,“那是因爲我知道媽媽是個好人,那個叔叔,太壞了,反正他讓你淋雨,就是他的不對!”
“不是他讓我淋雨。”
到底是兒子的親生父親,不過現在看來,陸錦承應該還沒有告訴小煜這個事實,只是瞞得了初一,那也瞞不住十五,她從一開始也就沒有想過要一輩子隱瞞,只不過現在提前被知道了,她也打算好了,告訴小煜這個事情,所以,哪怕是站在兒子的立場上來考慮問題,夢晚也覺得,不能在小煜的面前,抹黑他的父親,這個黑鍋,她就先幫他扛着了。
“小煜,是媽媽爲了要見你,太着急了,所以才急急忙忙地趕過來,誰知道突然下雨,叔叔不是讓我進來麼?”
“真的麼?”
夢晚點點頭,“真的。不過你爲什麼會和他過來?你從來不會和陌生人講話。”
衡言煜表情頓時有些輕微的變化,夢晚看出來了,自己生的兒子,她哪裡還會不知道,其實這兩天她一直都在想這個問題,還想過一個可怕的念頭,不過剛剛聽到他脆生生的,喊着陸錦承爲叔叔,她又覺得自己想多了。
小煜,畢竟也就5歲而已,他應該不會那麼精明。
“……因爲他和我說,他叫陸錦承,還會說是媽媽你的好朋友,說是帶我來一個很好玩的地方,說媽媽你過後就會到。”
夢晚的腦袋迷迷糊糊的,整個人也有些撐不住了,她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深吸了一口氣,“……你、什麼時候認識陸錦承的?”
“媽媽,你上次打電.話的時候,不是有陸錦承3個字嗎?我就記住了啊……”
衡言煜後面還在說什麼,夢晚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那種頭暈目線的感覺來的更是強烈了一些,她最後雙腿一軟,終於還是倒在了地板上。
衡言煜看着自己的媽媽就這麼軟綿綿的倒下去,嚇得都快哭了,大聲喊着,“……媽媽,媽媽你怎麼樣了?媽媽……”
…………
樓上書房,陸錦承心浮氣躁地丟下了手中的書,扯了扯領口,下意識地站起身來,他覺得胸腔就像是有一團火,在熊熊燃燒着,這種鬱結,讓他沒有辦法發泄出來,於是點了一根菸,卻是發現,連尼古丁的味道,都不能讓他靜下心來,他剛伸手捏滅了指間的半截煙,書房門口就響起一陣敲門聲,詹姆森在外面說:“……先生,樓下的衡小姐突然暈倒了,小少爺一直都在哭。”
“…………”
陸錦承修長的手指還摁在菸灰缸的邊緣,那菸蒂猩紅的一點光芒忽然飛出來,直落在了他的指尖上,燙的他下意識地一抖,猛然反應過來,才意識到自己聽到了什麼。
他的心沒由來的緊了緊,幾乎是本能的,就快步走向了書房門口,拉開.房門就問:“怎麼回事?”
詹姆森一臉無奈,“應該是被雨淋壞了,要不要找醫生……”
“去找醫生過來,現在人呢?”
“在樓下。”
陸錦承推開了詹姆森,快步朝着樓梯口走去,他沒有發現自己現在的腳步有多急促,長長的樓梯,他是三步並作兩步邁下去,走了一半,就聽到了衡言煜帶着哭腔的聲音,男人的眉宇頓時蹙得更緊了一些。
因爲這裡地段是比較偏僻的,所以古堡裡的確是有住着家庭醫生,詹姆森很快就帶着醫生過來,家裡也已經有傭人出來,衆人七手八腳地擡着夢晚起來,陸錦承指了指樓上,“把她帶去樓上。”
衡言煜此刻是紅着眼睛,一言不發,陸錦承看出來,他是嚇壞了,雖然剛剛他的言行的確是讓他很不高興,不過到底只是一個孩子,而且還是他的兒子,他當然不會和他一般見識。
伸手揉了揉他的發頂,又蹲下.身來,幫他擦了擦臉上的淚
痕,頓了頓,才沉沉道:“怎麼,你那麼聰明能幹又偉大的媽媽,沒有教你,男孩子的眼淚是不可以輕易掉的麼?”
“…………”
衡言煜一聲不吭,垂着眼簾,十指擰麻花一樣,緊緊地捏在一起,偶爾肩膀還會一抽一抽的。
陸錦承看着他這幅倔強的小模樣,心頭也柔軟了一些,“好了,記住你媽媽的話是對的,但是叔叔這句話也是正確的,你要聽進去——男兒膝下有黃金,男兒有淚不輕彈。知道麼?你不是說你是男子漢麼?男子漢就應該有男子漢的樣子。”
衡言煜吸了吸鼻子,片刻之後才慢慢地擡起頭來,紅彤彤的小眼睛凝視着陸錦承,啞着嗓子,問了一句,“……我剛剛不是故意的,你一定要讓醫生救救我媽媽,你要是還生氣的話,我願意向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