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了下,鬆開手,靜靜注視着她,道:“丫頭,你不記得我了嗎?”
蘇凡真的搖頭了!
雖說她會有失憶的可能,可是醫生檢查了這麼久,張阿姨和羅文茵她們都在身邊守着,要是蘇凡失憶的話,她們一定會告訴他的。
那麼,她就是在逗他嗎?是在和他玩兒嗎?
這丫頭,就是個鬼機靈,以前老逗他的。對的,一定是在逗他。
霍漱清笑了,道:“好,沒事,我們慢慢來回憶。”
蘇凡靜靜看着他,那眼神沒有絲毫的波瀾,既不像她最初看向他的那柔柔的視線,也不像她在開玩笑的時候那強忍着笑意的神情。
到底怎麼回事?
“我是霍漱清,你記得嗎?我是——”霍漱清認真地說着,可是,他的心,好像被撕開了一道縫,血滴着,痛卻說不出來。
“張阿姨說你是霍書記。”蘇凡聲音很低,答道。
霍——
他的嘴巴張着,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霍書記?爲什麼會是這樣?她爲什麼會這樣稱呼他?他們是夫妻啊,是最愛的人啊,是最親近的人啊,怎麼會這樣?
他再度拉住她的手,不管她是不是不願意,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脣邊,眼睛一直盯着她。
不出他所料,她的表情很情願,她不想他這樣碰她。
他閉上眼睛,親着她的手指。
手指上傳來麻麻的感覺,似乎記憶中有過這樣的場景,好像有過這樣的感覺,曾經有個人也總是這樣喜歡拿着她的手親着,曾經——
可是,那個人是誰?她爲什麼想不起來?
她想要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可是她沒有那麼大的力氣,最大的程度也只是動動手指而已。
即便如此,即便只是她手指的微小動作,霍漱清還是感覺到了,當然也就看到了她眼睛裡那深深的恐懼和拒絕。
她,害怕他!她不光不記得他了,而且還害怕他!
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會發展到這樣的地步?明明好不容易等她醒過來,明明好不容易——
她醒來了,可她,不再是以前的那個蘇凡了。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他!
霍漱清的心裡,自責和愧疚,擔憂和不安,充斥着,困擾着,他的心,從來沒有這樣的慌亂,一時之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今後該怎麼辦,該怎麼面對她。他寧可她醒來之後指責他爲什麼把她牽扯進了他過去那一段荒唐的情史之中,爲什麼讓她成爲了犧牲者。可是,她沒有那麼做,她只是用她的恐懼和排斥,將他趕出了自己的世界,讓他變得不知所措。
她就是這麼簡單地讓他沒有了主張,讓他慌張,讓他——
他沒有繼續抓着她的手,他不想她不舒服,不想她再這樣害怕,所以,他輕輕鬆開了她的手,卻是在輕輕親了下她的手指之後鬆開的,輕輕把她的手放在了牀上,起身撫摸了下她的臉頰,親了下她的額頭,道:“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一下。”
說完,他深深注視着她的雙眸,久久不願移開自己的視線。
可是,她眼裡那種陌生的神情,最終還是讓他離開了。
霍漱清走出病房的時候,姜教授和羅文茵正在客廳那邊坐着等他出來。
“你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羅文茵一臉錯愕的問。
是啊,怎麼這麼快?蘇凡剛剛醒來,按道理說,按照他們夫妻的感情來說,就算他們說不來什麼話,可是也一定會在病房裡待很久,絕對不會這麼短——
霍漱清沒有回答岳母的話,卻是對醫生說:“她會失憶嗎?”
失憶?
羅文茵看着霍漱清。
“呃,從病理學上說,失憶是有可能的。病人的狀況來看,她對某些事情還是記得的,可是,有些就——”姜教授道。
因爲蘇凡的體力問題,姜教授在檢查過程中並沒有和她多聊什麼,因此也不知道她到底忘記了什麼。可是,從羅文茵之前和他的談話,以及霍漱清現在的問話來看,蘇凡的失憶,並不算輕。
“爲什麼會失憶?她怎麼會不記得——”霍漱清問道。
“病人是中槍昏迷的,槍擊對她的意識已經造成了很大的影響,會讓她感覺到恐懼。雖然她現在好像沒有提出這方面的問題,沒有問過爲什麼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可是她心裡有一定的答案的,只不過那些答案可能並不一定完整連貫。恐懼會讓她對周圍的一切產生高度的警覺,甚至會讓她懷疑自己以前相信的東西,比如說人際關係和人生觀什麼的,都會受到影響。”姜教授認真解釋道。
“您的意思是,她還記得槍擊的場景,是嗎?”霍漱清問。
“她不一定會記得全部,不過,她或許會記得開槍的人或者環境之類的,畢竟那件事發生太快,很難知道全部的情況的。”姜教授的。
見霍漱清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羅文茵忙問:“剛纔怎麼了?你們,說什麼了嗎?”
霍漱清搖頭,長長地嘆了口氣,道:“她,不知道我是誰,不讓我碰她,連手都不讓——”
羅文茵徹底驚呆了,醫生也是陷入了深思,至於張阿姨和馮繼海更是處於一片震驚之中。
“怎麼會?她,她記得我們,爲什麼會不記得你?”羅文茵道。
霍漱清卻是搖頭。
“我,我給蘇小姐看照片的時候,她好像連雲城那邊的一些都知道,怎麼會——”張阿姨道。
是啊,怎麼會啊?蘇凡怎麼會忘記了霍漱清?那麼深的愛着的一個人,那麼用心、付出了那麼多去愛的人,怎麼就忘記了?
大家都看着醫生。
“這是人的一種本能,雖然現在在這方面的研究還不夠多,可是我們已經可以得出一些初步的結論證明這一點,人會主動選擇性遺忘一些對自己傷害很大的記憶,這是自我保護的一種機制。這並不一定是病人主動去忘記的,很多時候是一種潛意識造成的,連病人自己都不一定會意識到。”姜教授對霍漱清說。
可問題是,爲什麼要忘記他?霍漱清不明白。
難道是他讓她害怕了嗎?是他傷害了她嗎?
現在追究這個問題,似乎也沒什麼意義了,關鍵是要幫她康復。只要她康復了,就會想起他了,一定是的,這肯定是暫時的。
“好,那姜教授您就安排吧,我們大家一起努力讓她儘快恢復。”霍漱清道。
姜教授點頭,卻說:“霍書記,病人現在忘了您,應該只是暫時性的,生理或者是心理,我們都很難確定,您和曾夫人都不要太擔心,就像平時一樣和她相處,讓她融入到你們正常的生活之中,這樣她也就慢慢地走出那個恐懼的世界了。”
“恩,我明白,謝謝您!”霍漱清道。
姜教授起身,霍漱清便送他到了門口。
羅文茵看他回來了,問道:“暫時還沒有給更多人說她醒來的事,你要通知什麼人?”
“我給翔水那邊打個電話,那邊也很掛念。”霍漱清道,羅文茵點頭。
“還有阿泉,您通知還是我來說?”霍漱清問。
“我跟他說吧。”羅文茵道。
這陣子方希悠和她母親出國玩去了,羅文茵也就不便跟人家說了,畢竟一說的話,可能方希悠和江敏就回來了,打擾了人家的假期總是不好的。
可是,霍漱清沒有當着羅文茵的面打電話,而是走進了病房,坐在蘇凡身邊,掏出手機,深情地注視着她。
“我要給你養母那邊打個電話說你醒來了,你要不要和他們說說話?”霍漱清問。
蘇凡愣了下,卻還是搖頭了。
“沒事,等你身體好點再說。”霍漱清說着,輕輕握住她的手,蘇凡想要抗拒,可是,他那溫柔的眼神,讓她的心裡亂極了,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樣的眼神,她是記得的,難道真的是他嗎?
耳邊,是他和子傑說話的聲音。
電話裡的蘇子傑是興奮至極的,姐姐昏迷這半年,母親天天在家裡唸經祈禱,每個初一十五都早早上山去燒香,跟神佛禱告,祈求神佛可以保佑女兒儘快醒過來,祈禱女兒可以早點康復。
掛了電話,霍漱清又給自己的母親薛麗萍打電話說了情況,母親在電話裡久久沒有出聲。
老太太的眼裡,淚水滿眶,
活到了這個歲數,按說應該不會爲一般的事這麼激動了,可是,薛麗萍還是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想想每次她去醫院看望兒媳婦的時候,兒子那刻意隱藏的疲憊和悲傷,那強裝的笑顏,一顆心就要碎了。
好了,那孩子總算是醒來了啊!一切都會好的,不是嗎?
“恩,我知道了,我給你姐打電話,讓她陪我過來。”薛麗萍道。
掛了電話,薛麗萍走到丈夫的遺像前面,點了一枝香,插進了香爐裡。
香霧縈繞着,照片上的人卻變得模糊起來。
“老頭子,你在天有靈,還是看不下去咱們清兒這麼可憐是不是?”薛麗萍道,“過去我不想讓他娶那丫頭,你說,要是他們不結婚的話,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麼多事呢?那個孩子也就不會遭遇這樣的不幸呢?終究,還是好人有好報啊,咱們清兒不會再受苦了,你就放心吧!”
和往常一樣,薛麗萍總是要對丈夫的遺像說好久的話,保姆看着老太太的背影,心裡深深嘆息一聲。
“小雪,你還記得嗎?”病牀邊,霍漱清拉着蘇凡的手,輕聲問道。
蘇凡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