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了樓門口,她就看見了在那裡等着她的馮繼海。
馮繼海快步迎了上來,低聲對她說:“過半小時會談就暫時告一段落,霍書記會有十分鐘單獨的時間,他讓我安排你去後面的一個客房,你在那邊等着他。”
半小時?
半小時,半小時,其實也不長,等,也就等了吧!
可是,她等不了,她沒法等他太久,她好想衝進那會議室。
“我,我能不能在樓道里等等他,我,我,我想等他——”她望着馮繼海,幾乎是在懇求一樣的語氣。
馮繼海完全怔住了,看着她臉上好像是沒有乾的淚痕,也不好問發生了什麼事,不過猜來也是大事,要不然也不至於——可是,再大的事,也沒有一個夫人會在樓道里等着領導們出來的——
“這——”馮繼海有點爲難。
“馮秘書——”她低低地叫道。
馮繼海看了一眼樓的入口,道:“你跟我來——”
蘇凡感激地點點頭,跟着他,在馮繼海感覺中,這樣的情形像極了在雲城的時候,可是,明明,明明她已經嫁給了霍書記——
將她安置在一個可以第一眼看到會議室正門打開的房間,馮繼海就趕緊離開了,去向霍漱清報告。
她坐在椅子上,時不時地看向會議室那緊閉的門口,時而又看着腕錶的時間。手機響了,是家裡打來的,她猜是母親找的,便發了條信息告訴母親,自己有事要找霍漱清,讓母親不要擔心。
“她去找霍漱清了。”羅文茵對方希悠道。
方希悠“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原來如此,她那麼急的,只是想見霍漱清麼?只是想——
方希悠不禁苦笑了下,嘆了口氣,就準備離開羅文茵和念卿正在待着的後花園亭子。
羅文茵聽見她的嘆息,想了想,還是開口道:“希悠,你,還好吧?”
方希悠回頭看了她一眼,笑笑,道:“沒事,文姨,我先回去拉琴了——”
羅文茵起身,走到方希悠身邊,擡手輕輕放在方希悠的肩上,望着她,道:“希悠,泉兒他的心裡,他其實,他其實是,是很在意你的,可是,男人都很笨的,又沒有耐心——”後面的話,羅文茵沒有說出來,方希悠卻是明白的。
“謝謝你,文姨,我知道了。”方希悠淺淺一笑,就離開了後花園。羅文茵看着她的背影,只是搖搖頭,一言不發。
時間,在蘇凡焦急的等待裡緩緩走動着,一秒又一秒。
或許是因爲太着急,或許是因爲擔心等不了他,她的嘴脣不停地顫抖着,不停地無聲重複着自己要對他說的話。
終於,那扇在她看來巨大的雕花門打開了,一羣人次第緩步而出,她趕緊起身,走到走廊裡站着,看着那些被包圍的大人物們,踮着腳搜尋着他的身影。
他就在那人羣裡,依舊那麼的耀眼,耀眼的讓她看不見其他的人,眼裡只有他。而聲音似乎在那一刻全都消失了,一切在她的眼裡變成了慢鏡頭。
她跑了過去,卻被警衛攔住,她遠遠看着他從自己的眼前走過,卻不能叫出他的名字。
他面帶公事化的笑容,和一羣人一起走到了寬大的露臺上,陪着領導們拍照,她站在人羣之外,隔着他們的,似乎是那從來都不曾走近的千山萬水。
不經意間,霍漱清回頭,她看見了他,看見他似乎也在尋找着什麼,可他終究是沒有看到她。
有了馮繼海的解釋,她被重新安置到了之前那個房間裡,獨自一個人靜靜坐着,等待着。
手邊的茶杯,早就變得冰涼,她沒有去看時間,沒有去數自己還要等他幾分鐘,時間,似乎就這麼凝固着。
等到休息廳的門推開的時候,她也沒去注意,只是依舊低頭盯着腳下地毯上那繁雜的圖案,再怎麼繁雜的圖案,被她盯上這麼久,閉上眼睛也能描畫的出來了。
而這次,眼前的圖案,卻被一雙男人的皮鞋踩在下面,她猛地擡頭。
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卻是她陌生的表情,不苟言笑,就那麼環抱着雙臂站在她面前。
她緩緩起身,一下子就撲到了他的懷裡,他向後退了一步,牢牢地擁住了她。
可是,她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在他的懷裡默默流淚着。
過了約莫一分鐘,他擡起她的頭,靜靜看着她。
“蘇凡,你不是個小孩子了,這麼着急跑到這種地方來,最好是有一個正常的解釋!”他的每個字都那麼清晰,她突然止住淚,盯着他。
四目相對,他的手輕輕擦着她臉上的淚,低低地嘆息聲不自覺地從他的齒間溢了出來。
她低頭,抱着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淚水流過他的指縫,滴落下去。
“對不起!”她說。
他愣了下,怔怔地看着她,她緩緩擡頭。
“對不起,我,我想說,對不起!”她說。
“對不起?”他不明白她這個對不起又是從何而來,因何而來。
“對不起,一直以來,一直以來,我,我,”她的聲音哽咽着,霍漱清擁着她坐在沙發上,把那杯她要喝的水端過來放在她的嘴邊。
看着她喝了水,他卻一言不發。
“一直以來,在逸飛的事情,在我和他,我們那兩年,還有之後,在這件事情上,我,我一直記着在那兩年裡,他怎麼,怎麼幫過我,怎麼照顧過念卿,可是,可是我,”她的兩隻手顫抖着,連同嘴脣。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靜靜注視着她。
“對不起,我一直記着自己過的有多艱難,一直記着,如果沒有逸飛,我和念卿,我們可能,可能會遇上很多的困難,我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困難,就像很多的未婚媽媽一樣的艱難生活。完全,完全忘記了你是怎麼度過了那些歲月,完全忘記了你有多麼的不易——”她望着他,感覺到握着自己的手微微用力,而他的眼裡,泛起了她熟悉的溫柔神色。
她頓了片刻,低下頭,卻又很快擡起,凝望着這個自己一眼就心動,一眼就愛上的男人,道:“對不起,我只想着自己,想着我對逸飛虧欠了多少,卻忘記了,忘記了你因爲沒有和我,和念卿度過我們人生最艱難的歲月而有多懊悔。因爲我對逸飛的虧欠,而,而,而讓我覺得他要結婚,全部都是爲了成全你我,爲了能讓我們好好生活下去而強迫了他沒有慎重選擇自己的未來。對不起,霍漱清,對不起,我直到現在,直到現在才知道自己一直以來犯下了怎樣的錯誤,才知道自己有多自私,口口聲聲說愛你,卻從未站在你的立場去想問題,站在你的立場體諒過你的處境。我一直自私的佔有着你的愛和你的信任,卻從未去想過你需要的是什麼,從未去想自己的行爲會對你有什麼影響,對不起——”
他抽出手,輕輕撫上她的臉,她閉上眼。
“這就是你要告訴我的話,是嗎?”他問。
她點頭,睜開眼看着他。
他沒有說話,只是淡淡一笑。
“你,你,還在生氣,是嗎?”她低聲問。
他沒有回答,卻只是問了句:“你,愛他嗎?”
蘇凡怔住了。
“你之前說了那麼多的對不起,其實,你不需要向我道歉,對於我來說,別人如何看待我們,我都無所謂,太過在意別人的眼光,只會讓自己變得優柔寡斷。對於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你的想法,你的感覺。你說我信任你,謝謝你這樣想這樣說,你這樣說我信任你,何嘗不是因爲你信任我?所以,這一點,我很感謝你。可是,我想知道的是,你,愛他嗎,蘇凡?你愛逸飛嗎?”他說着,目光跟隨着她的視線遊走,她的視線,不能再聚焦在他的臉上。
“對我而言,這,纔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我理解你對逸飛的感激之心,換做是我,在那樣的處境裡,如果有個人不霍世俗的眼光幫助我,我也會感激,非常感激。所以,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願意告訴我,你愛他嗎?在你的心裡,到底是感激他多還是愛——”他的語氣平靜,似乎有一種將一切都掌握在手的自信。
“你,還是在意的,對嗎?”她靜靜看着他,打斷他的話,問道。
“廢話,我是個男人,要是連我自己的老婆都不在意,那還是正常的嗎?”他答道。
她不語。
“所以,你能告訴我,你,愛他嗎?”他捧着她的臉,認真地問。
她張開嘴,還沒說出口,嘴巴又合上,片刻之後,她低下頭,復又擡頭看着他。
“我,不是對他沒感覺——”她說着,輕輕咬了下嘴脣,卻見他紋絲不動,沒有任何的表情。
“對不起,我,對他有好感,我,喜歡他——”她感覺到他的手鬆開了,眼裡的神色,似乎有點渙散開來。
她的心裡,突然一陣深深的恐懼。
看着他掃了一眼門口,看着他呼出一口氣。
“夫妻之間,最基本的是信任,所以,我不能欺騙你,我,喜歡逸飛,可是,這只是對朋友——”她說。
“你覺得你們是朋友嗎?”他看着她,問。
她不語。
“在你的心裡,他是和江津一樣的朋友嗎?”他問。
江津,江津哪裡算的上是朋友?只是,只是關係比較近而已,而逸飛——
“或者,他是和小秋一樣的朋友嗎?”他又問。
她不語。
“今天,既然你能爲了這件事來找我,說了那麼多的對不起,我們都談到了這樣的地步,那麼,你能告訴我,他,真的只是朋友嗎?你對他的喜歡,只是朋友之間的喜歡嗎?”他的視線,牢牢地鎖定在她的臉上。
是,朋友嗎?
蘇凡看了一眼窗戶,沉思片刻,才盯着他,道:“他,是和任何人都不一樣的朋友,”這時,她清楚地感覺到了他眼神的黯淡,“他是比其他的朋友更加親近的朋友,可是,只是朋友,只是朋友,而不是愛人。我喜歡他,可我,從來沒有愛過他。”
他只是看着她,一言不發。
“或許,這就是我給自己的解釋,我愛的人,今生今世,只有你,讓我哭讓我笑讓我發瘋的人,也只有你。是你讓我知道愛的悲傷和歡樂,是你讓我知道愛的責任,所以,我的答案是,我喜歡他,可我,不愛他。我只想和他做一輩子的朋友,而不是夫妻!”
她說完,才發現自己的心跳已經亂的一塌糊塗,而手心,也都是汗。
他,卻一聲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