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煦之馬不停蹄地趕赴兩儀城, 滿心期待年終祭禮上再見苓嵐時,他只看到柏年暗藏得意的微笑。他一直關注苓嵐的近況,而他秘密派往木族的監察使回報說, 將軍府的小姐外出長達一個多月未歸, 不知身在何處。
他忽然想起好逑之會當晚, 苓嵐與晨弛在樓閣下說話, 當時隱約聽到晨弛說“把你帶到火族”, 煦之心中煩亂:她不該是去了火族吧?
次日,晨弛與火族王一同出現在兩儀城,煦之的心稍稍安定了半日。
然而到了晚上的宴席, 衆人閒聊間,晨弛忽然問柏年, 苓嵐這次是否隨木族隊伍一同前來。此言一出, 不光煦之緊張, 連柏年和槿年都有些焦灼了。
晨弛笑道:“你們倆什麼表情?我隨便問問。”
柏年道:“晨弛君,你找她有事嗎?”
“沒什麼事。”晨弛自從上回答應了苓嵐, 回宮之後他便找人去看過胭兒,下人回報說側妃娘娘安好,聽說有人想詢問毒物之時眼神發亮,晨弛覺得胭兒不是真的心如止水,想和苓嵐商量。但他從槿年和柏年的神色判斷, 他們均不知苓嵐找過自己的事情, 也不好當衆揭開。
殊不知, 在旁人眼中看來, 此舉成了他一個風流王子在惦記一個美貌少女。雖然他也有那麼一點小惦念, 但並非全是這般心思。
筵席上,柏年給其他各族的王發了燙金請帖, 說是正月初八到正月十五這幾日,木族王城舉行花會,屆時請各族的王公貴族賞光云云。
五族中的王,水族王最愛熱鬧,當即答應。昊均不太擅長應酬,但他考慮到自己的妹妹思均即將嫁給柏年,欣然同意。火族與木族相鄰,關係微妙,這種喜事如若不去,倒顯得小氣了,火族王也答應了邀請。
一向不愛湊熱鬧的煦之並不表態,事實上他纔是最想去參加的那一個,他仍在尋思如何答應得勉爲其難一些,不讓人看出他的急切。槿年有心拉攏他,她舉杯向煦之敬酒,請他若得空便前來,煦之見狀,順勢應允了。可這麼一來,倒顯像是他無心前往,但給了槿年長公主一個大大的情面,更讓人浮想聯翩了。
自從上一次好逑之會,婧歌離開,煦之不參與,衆說紛紜,有人說煦之與泊顏曖昧,有人提出煦之看上的是槿年。
水族王因爲婧歌的事找過煦之,煦之送了禮物給水族王,並告訴他,此事無關大局,只是年輕人之間的事,水族王也只能對煦之客客氣氣的,不再重提。
對於煦之而言,婧歌的這個插曲算是完結了,然而事情並不是他想得那麼簡單,他低估了一個女子七年來思慕之情的份量,也低估了她執着而柔韌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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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終祭禮的上午,各族王如常命人把各族相關的物資送至兩儀殿上,讓負責兩儀城事務的槿年和翼枋帶人清點安排,供晚上的祭典使用。
各色衣裳的下人進進出出,槿年一身翠色長裙,黛色的夾棉小襖映襯得膚光如雪,她正忙着低頭整理,髮髻上的步搖晃動,在燭光下分外閃亮。她凝神做事,忽聽翼枋道:“承列,怎麼是你呢?”
槿年擡頭,見承列領着一衆金族的內侍前來。承列是金族王的親隨,在近侍官中地位最高,身份自是與衆不同。承列向槿年和翼枋行禮,恭敬地答道:“這批內侍初來乍到,王命我跟着,以免給兩位添麻煩。”
槿年笑道:“金君手底下的人個個精明能幹,能添什麼麻煩呢?”當下命人交接物件。
承列見事情處理得差不多,對槿年道:“長公主,這回怎麼不見苓嵐姐姐?她最近可好?是在木族嗎?”
槿年知苓嵐和他共事近兩載,關係不錯,見他關心苓嵐,心裡高興,如實答道:“她上次來兩儀城只待了十來天,如今在族中籌備過年的花會,正忙着四處視察呢!春節期間,你隨金君到木族花市,準能見着她。”
承列笑着答應了,客套了幾句,槿年忽然想起苓嵐曾經惦記着承列,說這孩子愛吃零食,便讓侍女拿漆盒裝了些精緻的糕點賞給承列。
承列甚是意外:“這……”他想:我與這位長公主從來沒說過話,她爲何如此待我?這不該是讓我轉交給王的吧?
“本宮曾聽聞你愛吃點心,這裡正好有一些,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槿年說得十分客氣,毫無架子。
承列大喜之餘仍有疑惑,連聲道謝接過了,依稀感覺到其他族的內侍異樣的眼神。
忙完事務後,承列回到處所覆命,待左右退下後,他對煦之道:“王,承列問過了,苓嵐姐姐是因爲花市的事情在木族各地奔走,所以這次來不了。”
“嗯。”煦之雖猜到了,但他需要再三確認才放心,想着苓嵐在木族風霜勞苦,心下憐惜。他轉頭見承列捧着一個青色綢緞裹着的物件,奇道:“這是何物?”
承列訕笑:“也不知怎麼的,槿年長公主賞了小的一盒點心。其他人沒有呢!”說罷解開布結,打開一個精緻的漆盒,掀開蓋子,裡面放着十來個點心,雖精巧可愛,但都是尋常之物,不像是特意爲王準備的。
“你這嘴饞的名聲已是天下皆知,”煦之語帶無奈,嘲笑道,“全天下都知道本王身邊的承列是隻饞貓。”
“王要嚐嚐看嗎?”承列傻笑。
“既然是長公主賞你的,你吃就是了。”煦之沒好氣地道。
“也不知道長公主怎麼會知道我愛吃這些,長公主真是好人,人又美又溫和……”承列邊吃邊含糊不清地稱讚槿年。
煦之笑道:“你看你,一盒點心就能把你收買了?往日也不見你這麼誇她。”
承列被他說得不好意思,尷尬地撓了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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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指一算,柏年他們大概還有一兩日纔回來,苓嵐閒來無事在將軍府上安排過年的事務,指揮着小廝們打掃各處的殘雪。如今將軍府雖不能說煥然一新,但她剛回來時的頹敗已全然消失,內里人丁興旺,各司其職,看上去頗有些貴族府邸的氣派了。
愫眉醫者仁心,平易近人,苓嵐素來簡樸,除了赴宴或出席重要場合之外,大多數穿着尋常的青衣。此前對苓嵐不滿、信口雌黃的人,無非也就是眼紅她的幾個,基本上全是類似於梔檸那樣一年到頭也來不了幾回王城的疏遠宗親,對於槿年和柏年而言,遠不如自幼相伴的苓嵐那般親近了。
族民見這對母女雖深受王恩,但也勤勤懇懇地做着實事,低調本分,時間長了,漸漸開始說她們的好話了。
往常也會有不少族民登門道謝,感謝愫眉治好了他們的家人,捎來一些小禮物,一開始愫眉堅決不收,後來盛情難卻只好收下了,回贈一些常用草藥作爲答謝。
這一日,有人敲了將軍府的門,下人應門只道是病患家屬,不料來人卻說是有信件要交給小姐。
苓嵐正親自修剪着臘梅枝插瓶,微覺奇怪,接過信拆開,裡面卻只有一張小小的便籤,字跡穆若清風,卻只有寥寥八個字:如何如何,忘我實多!
苓嵐臉上一紅,她知道這詩的前兩句是“未見君子,憂心如醉”,自是有人因她沒出現而心情不好,還抱怨她忘了他。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她在煦之身邊伺候了近兩年,當然認得這是他親手所書。此時年終祭禮已結束三四日了,他也該從兩儀城回金族了吧?爲何忽然遣人跑到此處給自己送來這麼兩句話呢?
她命人把送信人請進來,見他身穿尋常青衣,其貌不揚,問道:“你家主子可有別的吩咐?”
“回小姐,主子只是叮囑小的務必親自送到府上,別的沒說了。”
“可有要求我回信?”
“如若小姐有信回覆,小的自當回稟。”
“你這一路回去,往哪個方向走,要幾日?”苓嵐壓低了聲音。
“往西,快則七八天,慢則十天。”那人也小聲回答。
苓嵐明白他是要回銳城,道:“請稍等。”她進了書房,研墨提筆,在一張香箋上寫了幾個字,濃墨初幹,她在牆角高几上的瓷瓶上摘了一朵臘梅,和香箋一同放入信封裡,用火漆封好,笑着交給了送信之人,請他務必轉達。
這人是金族的監察使,他只道苓嵐是金族王在木族的耳目,還以爲自己往來傳遞的是木族秘事,神色鄭重地退下。他怎會料到,嚴苛冷淡的金族王讓他從兩儀城急趕到木族王城,又從奔走千里回銳城,爲的竟是給心上人捎句情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