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黎垂瞬，乖巧的幫章曉琳添了茶，然後就坐回了位置，一副悉聽教誨的樣子。章曉琳滿意的點頭，“你這孩子也是個好的，我以前很喜歡你的，就你能管得住唯仁。自從認識了你，他也不出去胡鬧了，那些個亂七八糟的女人也都不來往了。可惜後來……”
蘇黎不想接腔，她自認爲自己沒有這麼大的本事，若真的像她所說，也不會有她悔婚的事情了。
章曉琳有些痛苦的搖了下頭，似乎想要把那些不愉快都搖走。反對沒用，不如就接受吧！她這樣想。所以，爲了兒子曾經受過的苦，她也要多說幾句。
“阿黎，以後我們是一家人了，我希望你能好好和唯仁過日子，他這幾年太苦了。”章曉琳才說了這幾句，眼淚就忍不住掉落。蘇黎見了，遲疑了一下還是從包裡翻出塊手絹遞過去，“伯母，你這樣……我也很難受。”
“你難受有我兒子難受？”章曉琳本身就是個直性子，她也不會迂迴，就這麼直來直去的說，“從你悔婚到你離開B市，統共就一天多，就是這二十多個小時，唯仁就把這輩子的臉都丟光了，他去跪你爺爺，跪你爸爸，就求着他們能讓他見你一面，可是他們鐵石心腸呀，愣是擋着沒給見。”
是嗎？蘇黎倒不以爲然，她淡淡的，苦澀一笑，“不怪他們，當時我把自己關在屋裡，誰也沒見也沒吃，他們嚇壞了，當然不會讓小江來刺激我。”
“是啊！各家的孩子各家愛！”章曉琳頹然的垂下眼瞬，眼底是深深的痛苦，“你走了，唯仁賴在機場不肯回家，後來是打暈了帶回來的。然後就是折騰，無休止的折騰……”
折騰？蘇黎可以想象，依着江惟仁的性子，只怕是他不好受，旁人會難受十倍，百倍！
“我打不通他電話，就讓人撬開了他公寓的門，你知道嗎？我看見唯仁……”章曉琳如今回憶起來還渾身顫抖，“他滿嘴的白沫，周身僵硬，呼吸微弱，喊都喊不應……我嚇壞了，我拼命的喊，叫……可是唯仁都不理我，也不睜開眼，他就這樣麼躺着，一動不動……”
蘇黎聽不下去了，章曉琳每說一句，都像是撕扯她的心一樣，痛的她幾乎不能呼吸。她的心底在狂喊着：別說了，別說了！可是她只能聽着，只能聽着！因爲這是一個痛苦母親的回憶，而給她這段回憶的人是自己。
“醫生都說救不回來了，也是，大半瓶的安定吃下去還有命？可我不信我偏不信！我逼着他們繼續搶救，我說如果不救回我兒子我就放火燒了醫院！醫生都被逼着沒辦法，後來讓我去刺激唯仁的求生意志，你猜我說了什麼？”
“什麼？”蘇黎無意識的問。
“我說……”章曉琳的臉上帶了一點小小的得意，“我說，你蘇黎不嫁他是因爲勾搭上更好的男人了，要是不服就別裝死，醒過來去把你搶回來。聽了我這話，他竟然能自主呼吸了。”
蘇黎的眼淚“唰”的流下來。
“他醒來第一句話就是：阿黎在哪？”章曉琳望着蘇黎的淚眼，覺得很痛快，曾經自己的眼淚幾乎流乾了，如今也讓這丫頭嚐嚐眼淚的滋味纔好。
“他醒了第一句話不是問自己，也不是問媽媽，而是問你這個沒良心的女人！我恨啊！我就說，如果再尋死，我就死在他前面！”章曉琳當時那個無助呀，是不敢回想的噩夢，整整十多天，江惟仁就像個廢人一樣躺着，不吃也不睡，把她嚇壞了。
“我當時想，就算是街邊的乞丐，只要唯仁喜歡，我也能把她帶進江家門。可是，我那個兒子傻呀，他認準了你，誰也不要！”章曉琳傾身對視蘇黎的眼睛，“你給我兒子下了什麼蠱？把他變的這樣癡傻？”
“我沒有。”蘇黎畏縮的往後，可是身後是堅硬的椅子靠背，她避無可避。
“後來，唯仁變了，變得浪~蕩不羈，變得花心風流，可是我很開心，我很開心你知道嗎？”章曉琳不允許蘇黎躲閃，在她面前一字一句的說，“至少他活過來了，至少他不再想你了！我開心啊！哪怕最後他娶了歡場女人，我只怕也會同意的，你知道嗎？”
知道！蘇黎含着淚點頭，經歷了生死，她能理解章曉琳的任何決定，因爲只有活着纔是最重要的。
“你不知道。”章曉琳就像沒看見蘇黎的點頭一樣，悽苦一笑，“你也不會理解，我一個好好的兒子變成了這樣，這和廢掉有什麼區別？他本來和你完婚之後要進軍隊的，他有規劃好的前程，他預計在二十年之後會成爲江家的頂樑柱。可是因爲你，全毀了！”
蘇黎機械的聽着章曉琳的每一句話，每一句都像是針一樣刺着她的心。她後悔了，因爲她的悔婚，小江失去了前程，大哥失去了前程，而自己就像一隻老鼠一樣躲藏，失去了青春。
“對不起對不起……”蘇黎喃喃道。
對不起有用？章曉琳呲笑，“你不是對不起我，你是對不起我兒子。”
“我會對他好的。”蘇黎保證，“我真的會對他好的，您相信我。”這讓章曉琳的臉色好看了些。
“阿黎，唯仁跟我說了，說是在婚禮前夜他強迫了你，你生氣了。可是他是喝多了，被他那幫發小灌多了纔會傷害了你。”章曉琳爲着兒子說話，“你嫁給他這不是遲早的事？雖然粗魯了些，但是……你爲什麼要這樣計較？”
“不是那件事。”蘇黎垂下頭，任那淚滴一點一點落下，“我當時是……真愛他，不管他如何待我，我都能接受，可是我悔婚不是爲了那件事。”
“那又是爲什麼？”
蘇黎沉默良久，才搖搖頭，“都過去了，我不想再提了，但是我不是胡鬧的人，如果不是絕對容忍不了，我是不會傷了兩家的情面的，請你理解。”
“理解什麼？你不說我怎麼理解？”章曉琳暴躁了，拍着桌子吼道，“作爲一個母親，我差點失去我的兒子，你讓我理解，至少該給我個理由！”
理由？這個理由能說嗎？蘇黎苦澀的搖頭，“別問了，我說不出口。”
“你……”章曉琳氣的揚起手差點又給蘇黎一耳光，但是她忍住了，“你說不說？不說我去查，我還就不信了，我兒子受了這麼大的罪，你一句不想說就能敷衍過去？”
“去問江伯父，他……一清二楚。”
“宏恩知道？”章曉琳愣住了，丈夫知道爲什麼不告訴自己？難道真的是難以啓齒的事情？難道真的是唯仁做了什麼難以原諒的事情？她拎起包就往外走，“我去問他去！”
“伯母。”蘇黎喊住她，朝着她鞠了一躬，“這一次您放心，我會牢牢看住小江的，也不會再讓那樣的事情傷了兩家的情誼的。我保證。”
章曉琳的腳步頓了一下，“兩家的情誼？哼！我不在意，我在意的是我兒子的幸福，如果你讓我兒子傷心，我就會挖了你的心！”
“不會。”蘇黎一字一句的說，“我會給小江幸福。”
“希望你說到做到。”章曉琳像是一陣風一樣衝了出去，而蘇黎則慢慢地坐了下來，伸手爲自己倒了一杯清茶，抿了一口。
“阿黎……”蘇美鳳推開茶室的門，“她又說了什麼？怒氣衝衝的走了？”
“沒有，她只是哭了。”蘇黎的手微微一伸，讓媽媽坐下，而她換了一個杯子爲蘇美鳳斟上一杯茶，雙手捧上，“媽媽，我當年任性，你受委屈了。”
蘇美鳳疑惑的望了眼蘇黎，“是不是江夫人說什麼了？我就知道，她沒好話！”
“她說的是事實。”蘇黎悽苦一笑，“我以爲我當年的決定是無愧於心的，可是今天，我突然發現，我多麼自私，多麼冷漠，我一走了之把所有的麻煩都拋給你們，拋給……小江。你們不該承受我的痛，卻成爲犧牲品。”
“阿黎……”
“讓我說。”蘇黎豎起一根手指制止了媽媽，然後繼續，“我錯了，錯在……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應對變故，小江家世顯赫有女人是正常的，我接受不了就和他做名義夫妻就好了，爲什麼要傷人傷己的去守衛那該死的尊嚴？”
“阿黎！”蘇美鳳呵斥住蘇黎的話語，她起身把蘇黎摟在懷中，“我的女兒是無價的，就算是一無所有，我也想我女兒活的有尊嚴。”
“可是我的尊嚴差點害死了小江！”蘇黎後怕的吼道，“如果當年小江死了，我都不敢想象，我會怎樣，大哥會怎樣，喬家會怎樣！”
“我們都是你的後盾。”
“可是我不想成爲你們的麻煩。”蘇黎哭的嗚嗚咽咽的，幾乎休克。她說不上來自己爲什麼這樣傷悲，是爲了小江當年的痛苦，還是爲了大哥無辜犧牲的前程？又或是這幾年自己的無解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