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她的輕顫,將她摟緊。
“法庭最後宣判的時候,我看到了他的兒子,他們長得很像,特別是他倒地時被鮮血浸染的眼睛,他的兒子有一模一樣的一雙,一雙狹長的三角眼。他兒子很高,很瘦,兩眼通紅着瞪我,恨不得撕了我,讓我感覺就像被一頭惡虎盯着。”
炎擎眉頭一蹙,眼中瞭然。見她神情有些恍惚,默默聽着沒打斷她。
“當時我還不知道,爲什麼這個陌生的大哥哥恨不得殺了我,直到中間休庭,他將我堵在洗手間門口,不讓我出去。他憤怒的衝我咆哮‘你這個殺人犯!你殺了我爸爸!你怎麼不去死!好,我讓你死!’,他骨瘦如柴的手扣住我脖子的時候,我狠狠揣向他*,他痛得捂着下身蜷縮在地。”
“我嚇得渾身發抖,腳被黏在地上似的,動也動不了。我哆嗦着告訴他‘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我太害怕了,他跟其他四個人抓走我跟妍妍,還把妍妍欺負得死掉。’他不聽我的解釋,臉上青筋鼓起來,擡腳就踢向我,他憤怒的叫我殺人犯,一聲一聲鑽進我耳朵,趕也趕不走。”
“若若……”幽綠的眼中水汽氤氳,炎擎心疼得無以復加,他的小妻子,那時候才十二歲,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爲什麼要承受這麼多非人的折磨。
被綁架、親眼目睹小夥伴被毀、小小年紀爲了保命害了暴徒性命卻無法擺脫命債、長達近十年的心理折磨……一樁樁、一件件。
什麼是人倫?什麼是人性?
“唔……炎擎!”君若若翻手抱住他脖子,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她抽抽噎噎,好幾次想控制自己的情緒,卻越發失控。
“我知道。”炎擎輕拍她的背:“我懂你,哭吧,哭出來就,就好。”
綠眸浸出淚,劃過剛硬的面部線條。
“我看着……看着他兒子,突然就後悔了,我恨這雙手,爲什麼要奪去別人的父親。如果我當時,唔……我當時只用把他劃傷,讓他不能傷害到我就好了。嗚……他兒子比我和妍妍大不了幾歲,身體一看就營養不良的樣子。妍妍間接被他害死,我就讓他兒子沒有父親,嗚……爲什麼,爲什麼……”
“所有人都說那人該殺,所有人都在詛咒那些歹徒,所有人都在同情我和妍妍。嗚嗚……可是爲什麼我看到那男孩眼中滔天的恨和絕望,會後悔,會同情他。到底是我的錯,是那些歹徒的錯,還是所有人的錯?嗚嗚……”
君若若伏在炎擎懷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可是,每每夜深人靜的時候,妍妍像破布娃娃一樣躺在地上的樣子,總會讓我恨不得將其他四個歹徒也殺掉!當那個男孩通紅的眼睛出現在我腦海時,我又痛苦得恨不得宰了這雙手。嗚嗚……殺掉那個人讓我興奮讓我身體叫囂着再撲向其他四個,可是那個男孩一出現,所有的大仇得報的快感都變成無邊惶恐和自責。”
“我那是背了一條命啊!一條人命!”
“嗚嗚……爲什麼,爲,爲什麼偏偏是我,爲什麼要我來承受這一切?妍妍,你怎麼不帶我一起走,嗚嗚……”
炎擎心頭一慌,焦急的說:“不要,若若,不要想死,你有我,有小姑,還有你的,你的表弟。想想我們,你死掉了,我們怎麼辦。”
“每年的今天我來這兒,都在想,我上輩子到底做了多大的錯事,這輩子纔會經歷這一切。一條人命到底有多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雙狹長的三角眼,通紅中倒映着我的身影時,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炎擎死死扣着她,兩臂止不住顫抖。
“若若……你還有我,我給你,給你撐起,我們的世界。”
他鄭重其事,綠眸裡堅定如磐石:“人,生必死,死之所,所,所之罪。如果,如果需要你,給他償命,上天早就,早就收了你。既然你活着,那麼,你罪不至死。這麼多年,你活着,痛苦。你就是,在償債,你認爲你揹負的,債。”
“如果你覺得,覺得不夠,那我跟你,一起還。等我們,我們死了,等我們去陰曹地府,見到那個人,你去問他,何爲是非。問問他,他犯下的那些罪孽,誰對誰錯。”
“若若,你可以憐憫,憐憫那個男孩,但是你不能,自責,不能有自殺的,的念頭。妍妍死了,你還活了,你要連着她,她應有的,的快樂一起,活下去。你走過的,每一個地方,做過的,每一件事,都是雙人份的。這樣,她才,才依然活着。”
君若若呆呆的看着他。
兩人相處近兩個月,她第一次聽他說這麼多這麼長的話,第一次覺得,結巴的語調,猶如天籟。
她又哭又笑,不停用臉頰蹭他的臉,兩人第一次相擁着,心也連在一起。
“炎擎……我有沒有說,遇上你,是我活了二十一年來,最大的意外,也是最大的驚喜。”
“現在,我知道了。”炎擎臉上一喜,綠眸期待的看着她。
君若若顫抖的身體漸漸平靜下來,九年來,她第一次清醒的過完妍妍和那個人的忌日。
看着眼前這張鬼斧神工般俊臉,君若若不禁呆愣。
爲什麼她恥於對鄒逸天開口的事,卻能輕易跟炎擎哭訴?
是她不給鄒逸天機會了解真正的自己?還是她早就知道,鄒逸天沒有那麼堅定的心來接受她,以及她的孽?
緣分就是這樣,有時候辛辛苦苦的守,怎麼也守不住。
有時候陰差陽錯,卻遇見了對的人。
她拉起他的手,放在她心口:“也許,我們可以試一試,心連心過日子。”
炎擎激動得綠瞳幽深,死死盯着她嬌嫩的臉,驀然將她抱起:“我們回去,心連心,過日子。”
深寂的夜裡,兩人的溫聲軟語漸行漸遠,而蔡欣妍的石墓後面,走出來一條修長挺拔的身影,黑衣黑褲,臉也籠罩在黑帽陰影中。
月光下,一雙狹長的三角眼若隱若現,閃着幽冷而邪肆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