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丁一來說,他倒是對於李篤和金時習,沒有什麼太大的分別對待。正如張玉所說的,丁一需要一個插手的籍口,所以他着眼之處,也就是利益。對於金時習來說這大約一件很抱歉的事,他並不是金時習所以爲的,正義的化身。
所以當金時習在酒肆再遇之後,第三天又跑去港口拜訪丁一時,他連丁一的面都沒有見着,接待他的是文胖子,很直接就告訴他:“爾之所請,我家少爺已應允了,自然會將書信送交容城先生,若無他事,閣下請自便。”
丁一回來之後是拆開了金時習那封信的,信裡面有的也只是金時習對於朝鮮端宗的忠誠,還有對於傳說中丁容城的敬仰與期望。這對丁一有什麼用?敬仰這玩意,丁某人就算在與整個華夏士大夫階層爲敵的情況之下,走在哪裡,也絕對不缺敬仰的,十年,上萬的容城書院學生培養出來;工業化也有了雛形;自己也在文武兩道,達到現時的高度,他還希罕一個朝鮮的亡君之臣的敬仰?
金時習也是做過大臣的人,自然聽得出文胖子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他便使出水磨工夫來,想從文胖子嘴裡掏出些什麼東西。文胖子得了丁一的授意,自然也就把大致的意思傳遞了出來:“尊駕想憑几張毛紙、一筆字,教上國揮兵而來?幫你送出這封信,已是我家少爺仁慈,此事必是無花之果,也不必再費口舌了。請回吧!”
“可首陽大君篡奪大位,學生此時。實在難以籌辦大禮,只有一顆赤誠之心……”他自己的生活。還要靠着一些同情他的人接濟着呢,雖說不至於難過,應該說,比大多數的下層民衆還要好得多,但畢竟是跟國王不對付的人,他能有多寬裕?
文胖子別看在丁一身邊老實得不行,那是對丁一,對別人可不是這樣,此時直接怪眼一翻:“您知道滷蛋麼?這滷蛋還能下飯。赤誠之心,有什麼用處?您自個留着吧。”這話是陰損到了極點,不單是趕人,還傷人。
可也正因着這話把金時習傷透了,令他醒悟過來,反手握住文胖子的小臂,金時習瞪着盡是血絲的雙眼:“天朝上國富有萬物,下國貧乏,着實不知。何物能入容城先生法眼!學生但請閣下明示!”
“嗯,先生自是無慾無求,自不貪圖汝什麼物件,但天朝向來不干涉他國內政的。或端宗猶在也罷了,如今端宗已崩,無緣無故。舉兵而來?咱家也見過先生幾面,以咱家看來。汝之所請,嘿嘿。不過,與咱家何干?尊駕請回吧!”
話說到這裡,金時習要還不明白,他也白當了一回朝鮮的大臣了,連忙對文胖子說道:“是、是,多蒙閣下點撥,學生頓覺今是昔非!還請閣下成全,此後學生自當重謝!”送禮的級別是不同的,要送禮給丁一,金時習自然束手無計,因爲丁一單憑着大明忠國公、太子少保這兩個銜頭就好,別說那握在手中的實權了,金時習不送點類如翡翠白菜之類奇珍異寶,能拿得出手?難不成送點朝鮮泡菜麼?所以還真不如不送。
可要給文胖子送禮,金時習就還是自問送得起的,爛船還有三斤釘呢,怎麼也是被稱作“生六臣”的人物。
文胖子聽着便笑了起來,也沒有再吊他胃口,以免弄巧成拙:“不瞞你說,船隊之中就有兩位容城先生的弟子,若你能說動彼等,或是事有可爲。”文胖子看他上道了,便漏了這一句出來,卻又道,“咱家也無甚麼嗜好,就是遠渡重洋而來,身邊缺幾個使喚丫頭。”
“學生明白!多謝閣下指點,學生先行告退,明日再來叨擾文管事!”金時習聽着大喜,行了禮便自去了。他當然不會蠢到此時就讓文胖子給他引見丁一的弟子,文胖子索賄已經做到露骨,沒見着好處,想要他引見?那是做夢,這點道理,金時習還是分明的。
等到金時習辭去了之後,從屏風後面出來的楊守隨和劉吉,卻對着文胖子拱手道:“劉叔辛苦了。”
“不敢當兩位小少爺的稱呼!胖子幹不了什麼大事,也只能忙乎這類瑣務了。”丁一是少爺,這兩位自然就是小少爺,文胖子很客氣,事實上,相比於丁一來說,他更加懼怕劉吉和萬安。特別是劉吉,如果單是楊守隨,他倒不至於如此。
金時習的再次造訪,很快,隔日的晨早,他就帶着四個少女,再次求見,這一回他找的不是丁一,而是文胖子,倒是很快就達成了目的。文胖子對那四個少女左右地端倪,過了半晌卻是問道:“爲何她們跟那天在街上見到的婦人,穿着不同?”
他是指爲什麼這四個少女沒有穿着露出女性特徵的衣裙。
“文管事,那是生了孩子的婦人,纔會做如此打扮。”金時習有些尷尬,撫着自己的手,向文胖子解說道,“沒出閣的少女,卻是不當如是的。”其實上朝鮮這種風氣,歷史上的確是去到明亡之後,方纔風行的,以此爲美,以此爲潮流,現時是有,確也不多。
聽得解說的文胖子點了點頭,隨手指了一個生得瘦弱的少女,對金時習說道:“讓她留下吧,其他三位,還請您帶回去。”然後又向金時習問道,“要見那兩位,你可備了敲門磚?”這是幫劉吉和楊守隨索賄了。
金時習馬上表示自己是有準備的,手上有兩件古物,一個是大約商朝時期的銅鼎,還有一幅據說是黃庭堅的書法作品。文胖子也沒爲難他,點了點頭就帶他去見楊守隨和劉吉,這一系列的索賄,也不是文胖子的本意,只是一個必要的過場,讓金時習能明白和習慣,凡事都是有代價的,所以達到目的也就是了。
第一次見着楊守隨和劉吉,這兩位只給了金時習差不多一刻鐘的時間,主要是聽金時習訴苦,但對於金時習來說,他的收穫很大,因爲楊守隨在說起艦隊到朝鮮來的目的,提了這麼一句:“聞此間屬國,王室更迭,先生教學生等人前來,探查究竟。”,而在送他出來的時候,有士兵入內給楊守隨敬禮,口稱師座,相詢之下,楊守隨也沒有遮掩,“學生先前曾奉家師之命,受朝廷徵辟,提督大明第二師,明年春閨將近,卻便稟了先生,辭去這差使,好安心讀書。”
金時習立時就有了計劃,朝鮮的朝貢,倒是不斷的,所以去過大明的使者並不少,要不然金時習從何而知丁容城之名?大明第二師的提督,金時習記得朝鮮是有不止一人,說是見過這位丁容城的弟子,如何雄姿英發,弟子如此,由此可知先生當是如何如何等等。
所以他打定了主意,下次來訪,就尋一位見過楊守隨的人,來看看對方有沒有誆他,若是沒有,那真是就天見可憐了,搭上這條線,爲他的君王復仇之事,末必就沒有希望!不過臨走之時,金時習卻問了一句丁一的身份,劉吉笑道:“那位先生?吾師曰:‘富貴閒人’。”這也是真話,本就是丁一無聊時的自許。
“兩位先生見諒,那李篤似乎與隨兩位赴下國的富貴閒人,有些矛盾,還請兩位勸阻那位閒人先生,若是起了衝突,全州李氏的戈船一出,只怕不好收拾。自然,四海大都督府麾下艦隊無敵七海,學生也是知道,不過遠水畢竟救不了近火啊!”
戈船就是龜甲船,《朝鮮王朝實錄》在大約一四一三年左右,就有提過這東西的存在。一般長約三四十米,是在板屋船之上搭起一層船殼,再加上一具巨大無比的錨懸掛在船前。在船首豎立的龍頭能散發出如霧般的硫磺氣體,龜船的上半部包覆着六角形的甲片,每塊甲片有一支鐵錐突出。龜船上有七十多個空洞,可以放槍、炮或射箭。
雖然比之於驅逐艦,甲板長度要短上不少,但毫無疑問,三層甲板,看起來象極強壯刺蝟的龜甲船,要比修長的飛剪式驅逐艦更有殺氣和更加危險。
“多謝先生相告。”楊守隨和劉吉很客氣的謝過了金時習,“學生自當去勸一勸那位先生。”
其實他們根本不可能去勸丁一,因爲丁一此時已領着蘇欸,去赴李篤的約會,早就不在這港口邊上的院落之中了。蘇欸很有耐性,但這時也禁不住低聲對丁一說道:“先生,不若先行回去,我們進來只有四個人,萬一對方要是使什麼壞心眼,卻就不妥當了。”
“沒事,客隨主便。”丁一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他已經坐了有半個時辰了,李篤卻一直沒有露面,這是明顯端架子要曬他的,丁一笑着對蘇欸說道,“若是坐一坐,能教這位把濟州島給我,我不介意再坐坐。”子彈是要錢的,炮彈也是要錢的,一旦開戰,士兵出現傷亡,撫卹也是要花費的,戰爭永遠只是政治的延續,如果能在談判上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丁一爲什麼要開戰?
“尊駕此來,是想讓李大人把濟州島租給你?”終於有個李篤身邊的幕僚出現了,他滿臉不懷好意的笑容,透着猥瑣和下作,“也不是不能談,只不過尊駕要拿什麼東西來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