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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淮南王心急如焚,車伕快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襲府門前。而淮南王在途中吩咐了侍衛,火速召集人手,前去襲府待命。

淮南王不待侍衛報上自己的名號就跳下了馬車,直奔側門而去。

襲府不好進,而且事不宜遲,他與其等着兩面的下人交涉,不如自己闖進去。

奇的是守門的護衛見了他,並未阻攔,反而笑呵呵地作揖行禮,“王爺來了?請。”

淮南王無暇他顧,急匆匆進到外院,看到前面的兩個人,猛然停下腳步。

三公主在甬路東側,蔣修染在西側,此刻俱是回眸看着他。前者現出了狡黠的笑容,後者神色冷漠如常。

三公主笑道:“這樣的日子,還這般失態,不需想也知道是爲誰了。只是我要提醒你一句,到了外院就老老實實等着吧。襲府的內宅絕不會容你硬闖。我留在這兒,就是等着人回話,允許我進去我纔敢往前走。”

淮南王清楚,三公主所言非虛。香芷旋懷着身孕,襲朗於情於理都會對這一胎極爲重視。而他想要獨自闖進內宅,絕對不可能。他聞言籲出一口氣,橫了三公主一眼,“何時輪到你對我指手畫腳了?!”

“哼……”三公主滿臉不屑,“今日也不知是誰被父皇罵得狗血淋頭,你啊,惹了大麻煩上身,等着倒黴吧。”又挑釁地挑一挑眉,“眼下就覺着我的話不好聽了?那你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我這個人沒別的愛好,最是喜歡落井下石。”說着想起一事,笑容變得明快,“噯,到時候你那心上人的日子定是不好過的,我給你個面子,讓她去服侍我如何?”

“你給我閉嘴!”她越是語氣輕快,淮南王的怒火就燃得更旺,此刻幾乎衝到了頭頂,“也不去照鏡子看看自己現在是怎樣不堪的嘴臉!”

三公主卻是不惱,“你這種蠢貨看着不順眼的人,大抵都是別人看着順眼的人。你要是跟我手足情深我纔要喊救命呢,你也不想想現在是什麼時候,誰沾你的邊兒誰倒黴——到了今時今日,你怎麼還沒點兒自知之明呢?”

淮南王面色鐵青,意識到一旁站着的人是蔣修染,扯出一抹惡毒的笑容,“你如今倒是豁出去了,是真不在意別人怎麼看你了。看着我失意,誰都可以得意,只你沒這資格。當初被有些人羞辱的時候,哭得像個傻子似的。”

三公主仍是不以爲忤。這世間能把她氣得火冒三丈的人,這輩子只有蔣修染一個。除了他,誰都沒那本事,因爲她不在意。

她巧笑嫣然,“這一輩子,人總要犯傻幾年、吃虧幾次才能明白世道艱辛。我做過什麼,從沒瞞過誰,你要是有那份閒心,只管敲鑼打鼓地去將我那幾年做過的傻事宣揚出去,我還真不懼這個。不論我在那人手裡栽過多少次跟頭,我認。最起碼,他有腦子,有過人之處。哪像有些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一輩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遇到了是非,竟齷齪到了謀害一個弱女子的地步——我忙來忙去,最終針對的都是男人,被人稱爲毒婦我都無所謂,別人未見得有我那點兒道行。是啊,你又該說了,忙來忙去不也輸了麼?可我輸了不丟人啊,我是女子啊。你呢?”說到這兒,她語聲微頓,目光倏然變得譏誚、輕蔑,“你是不管男人女人都鬥不過的窩囊廢!”

“你!”淮南王真想衝上去狠狠掌摑她。

三公主柳眉凌厲挑起,“我還告訴你,這輩子能隨意輕賤羞辱我的,只那一個人,我自找的,我不怨誰。可你不行,誰都不行。你最好別惹我。別人懶得碰夏氏,是怕髒了手,我可不怕,我管她是蠍子蛤蟆還是螻蟻毒蛇,落到我手裡,都是一個生不如死的下場!不信你試試!”

淮南王猶如冷水澆頭,真不敢接話了。

一旁的蔣修染看了這一齣戲,心說真是有毛病,皇家這些東西就沒一個腦子沒病的。

他正要轉身去襲朗的外書房,三公主繃着一張小臉兒看着他,“今日你什麼都沒聽到看到,我與你再無瓜葛!你去你那棵歪脖子上傻呵呵地吊死吧!”

蔣修染下顎抽緊,面部線條更顯銳利,目光鋒利地看住三公主。

三公主理直氣壯地瞪着他,“怎麼?還不準說了?你不也是多少人的歪脖子樹麼?”

這個瘋子!蔣修染擡手捏了捏眉心。真是邪了,好歹也是公主,怎麼偏就不會說人話呢?他腹誹着,到底是忍着沒理她。

方纔她所有言語他都聽到了,已明白她如今的心境。

與她的一場糾葛,算是了了吧?最起碼她不會再如以前一樣想方設法地在他身後放火了。

不管如何,她對他還保有着一點兒尊重。

以往的不留情面,是五分煩躁、五分刻意。他了解她的性情,給一點兒好臉色,就是給了她無數可乘之機——她就是皇家最狡詐的黑心小狐狸。

最傷人的無緣人,大抵便是他與她這種。除了傷害,他什麼都給不了她,以往是,餘生亦是。但是,一個大男人,糾葛已遠,不繼續傷害她、給她留點兒顏面還是能做到的。

他轉身,“閒得我來這兒。”闊步去了外書房。

什麼東西!三公主望着他冷漠的背影,無聲地罵了一句,心裡真是不好受。

這輩子看到他,恐怕都不會好過。

可是有什麼法子呢?她是瘋子傻子,他比她更瘋更傻,跟這麼個人較勁,她真就不如找棵歪脖樹吊死來得痛快。

跟他較勁纔是生不如死。

真的想開了,要放下了。

是這陣子纔想通的,是因留意着淮南王與夏映凡的動靜,做足了功夫,大抵猜到了兩個人是怎麼一回事。初時瞠目結舌,之後才發現,這兒女情長要是一根兒筋地陷進去,遲早要把自己害得悽慘無比。

有些情意,叫做一往情深。

有些情意,則叫做自作孽。

閃過這些念頭,她再看向淮南王,眼神裡便流露出些許憐憫,嘆了口氣,道:“走吧,去花廳坐坐,說說話。我先給你打打根基,不然真懷疑你會在這兒害了失心瘋。”

淮南王卻望向側門方向。

三公主撇了撇嘴,“你那些人何時有過利索的時候?等等吧,半個時辰後他們能趕來就不錯了。”又問,“除了與我說說話,等着襲少鋒或襲夫人出來會客,你還有別的選擇麼?”

自然是沒有別的選擇。

襲府的下人奉上茶點,隨即不待吩咐便退了下去,留下兄妹兩個說話。

淮南王記掛着夏映凡,問道:“襲少鋒在不在府中?”

“不清楚啊。不過蔣修染過來了,他便是還在外面,也會盡快返回的。蔣修染雖然不是東西,倒是做不出不請自來的事兒,多半是與襲少鋒事先說好了的……”

“那麼,她呢?”淮南王不得不打斷她的話,由着她說下去,她不知能把話題扯到哪兒去。

“夏氏麼?”三公主笑道,“自然在襲府,放心,她死不了。不是都說了,他們懶得碰她……”

淮南王拼盡全力控制着自己,“撿要緊的跟我說行不行?”

“行啊,怎麼不行。可我囉嗦了這麼多年,你要我一下子改掉是絕不可能的。”三公主促狹一笑,“你心急如焚,可我只是來看看熱鬧,替父皇傳句話給襲少鋒。”

“父皇怎麼會讓你傳話給朝臣?”這是淮南王必須要問一問的。

“廢話!”三公主喝了口茶才道,“太子幫父皇打理朝政,忙得都找不到北了,睿王跟你又把父皇氣成了那樣,尤其今日……御書房裡裡外外的人都被罵了個遍,我這不怕死的就去服侍父皇了,父皇也是真被你氣迷糊了吧?讓我來傳話。至於傳什麼話你就別問了,我是打死也不能與你說的。”

“行了行了!”淮南王擺一擺手,“能說點兒正事了吧?”

“自然。”三公主大度地擺一擺手,“我儘量言簡意賅啊,可這也是門功夫,一時半會兒火候肯定差了些,你將就着聽吧:我也不瞞你,你近日做的事情,我都讓人留心窺探着,今日我的人去了西山別院,被人發現了,是襲府的護衛。通稟襲朗之後,回話時倒是也沒隱瞞。香露鋪子的老闆、夥計、夏氏手裡的地錦,都被人抓起來了——未時就抓起來了,過了不到一個時辰就全招認了。”

淮南王想起了夏映凡的話,她說那些人堪比死士,眼下卻是這結果。

三公主繼續道:“你也別怪那些人,他們就算是硬骨頭,也架不住蔣修染和襲少鋒手裡的人用刑伺候啊。”

淮南王瞳孔猛然一縮。

“知道了吧?興許從寧元娘婚事生變之後,蔣家、襲家就都派了得力之人暗中保護她。可惜你竟連這點兒都想不到。”三公主看着他直搖頭,很犯愁的樣子。

淮南王哪裡還有閒情顧及她的態度,緊張地問道:“然後呢?”

“還有什麼然後啊?”三公主眨了眨大眼睛,“然後我就來這兒了,碰到了蔣修染,再之後就是你來了。全招認了,說的怕是還不少。哦對了,我接下來要說的話纔是最要緊的,你可別當着我的面兒發瘋啊,是關於夏映凡的事情。”她神色很是鄭重。

淮南王啞聲道:“你說。”

“夏映凡在與你相識之前,有個與她情投意合的男子。後來不知怎的,那男子沒了影蹤。”三公主一面留心着他的反應一面繼續說道,“聽說那時正是她生母病故的節骨眼上?後來你就去了南方,認識了她,傻等了好一陣,她才被打動,同意跟你來京城的吧?”

“……”淮南王忍耐地看着她。

“哦對了,”三公主尷尬地笑了笑,“最要你命的話還沒說呢——是在她隨你來京城之前,她的家裡出了變故,是有這回事吧?要不是爲這個,她恐怕也不會隨你來京城吧?那次變故,要不是你做的手腳,就是另外有人做的手腳。這件事不簡單。”她靜靜地看着淮南王,發現他眼神茫然,這才繼續道,“這樣看來,那件歹毒的事情不是你做的,是別人做的。其實,我把話說明白一些吧,三個人的招供也不一樣,恐怕是夏映凡心機太重,跟誰都沒說實話。如果這幾年她一直安守本分,待你是真心實意毫無保留,那還好。相反,你仔細想想,她要是曾做過什麼蹊蹺的事情,於你又毫無益處,那麼她一定是被別人收買了。收買她的人圖什麼呢?應該就是她那獨門的調香術,說起來我以前也打過這主意,這樣投毒害死人多方便啊……”

淮南王目光閃爍着,想起了幾件事。

他不願承認三公主說的是真的,偏生真的出過幾件很是蹊蹺的事情,並且對他毫無益處。

她明知如此,還是那麼做了。他發現端倪詢問時,她便總是淡淡地笑着反問他是不是不相信她。

因爲是對自己無益卻也無害的事情,因爲他告訴自己她爲了追隨自己孤零零到了京城,他不能懷疑她,確切地說,是不能懷疑自己幾年來對她投入的感情。

再有便是寧元娘那件事了。

她得知他想從寧元娘身上打開缺口的時候,便大包大攬,說這件事容易做,只要他信她就好。

結果呢?

她是不是從頭開始就欺騙他,他不清楚。但是,這件事情在此刻回想起來,不是她平日裡的做派。

絕不是。她不是那種說大話並且自動往身上攬事的人。

難道……

他先是狐疑的看着三公主,又想到了香芷旋、襲朗、蔣修染頭上。

他陷入了瘋狂的揣測想象之中,腦筋卻在這時轉得飛快,想到一個就推翻一個。

緣起時,三公主還在對蔣修染犯花癡、害相思病;香芷旋還是待字閨中的小女孩兒,能保自己安穩就不錯了;襲朗和蔣修染則還身在沙場,相隔着幾千裡的黑山白水,他們便是有那份心,手也不可能伸的那麼長。

誰呢?到底是誰呢?

他站起身來,如同困獸一般在花廳裡踱步。

三公主勸道:“你先別急,還是等晚些時候見到夏映凡再細細詢問吧。”她看他臉色發白,有點兒擔心他急怒攻心當場發瘋,更擔心他發了狂殃及自己。

淮南王充耳未聞,又踱步多時,忽然停下來,定定地看着三公主,“我……大抵是想通了,她……她的確是騙了我。”他慘然一笑,“騙子,她居然騙我,真是天生的戲子,唱的一手好戲。我就是個傻子,徹頭徹尾的傻子……”

三公主緊張兮兮地站了起來,想往外跑,只憑她與隨身服侍的兩名宮女,可對付不了他。

淮南王卻已先她一步向外走去,到了門口忽又猛地停下,冷然回眸看着她,眼裡閃着奇異的讓人心悸的光芒,“我回府等着她,我認定她是騙子。可是程柔佳,”他喚着她的名字,“要是一切都是你編造出來的謊言,要是你害得我在這種時候丟下她不管,讓她獨自一人擔驚受怕,那麼,程柔佳,你我再不是兄妹,餘生你是我的仇人!我會殺了你!”說完這些,他決然轉身離去。

三公主籲出一口氣,跌坐回椅子上,“這個瘋子……真是嚇死我了。”頓了頓,又道,“這個傻子,到這時候居然還對那個賤人抱有幻想,還疑心我騙他!我怎麼那麼閒?我騙誰不行,做什麼專挑他這個頭號大傻瓜來騙?!”

語聲未落,門外響起小廝、丫鬟的驚呼聲,“不好了不好了,王爺暈了過去!”

三公主聞言連忙站起身來,跺一跺腳,對他簡直有些氣急敗壞了,“瞧他這點兒出息!得了,要是沒死就趕緊擡回宮裡去吧。真是,我就多餘管他這檔子閒事!”走出門外,才又想起自己是來做什麼的,終於忍不住有了些火氣,責問一名小廝,“襲少鋒呢?他就是這樣待客的?明知道我和淮南王都來了,他怎麼還不現身?我又沒得罪他!憑什麼連我一塊兒晾着!快滾去內宅傳話!好歹出來一個管事的啊!”

小廝愣了愣才稱是,撒腳如飛跑向內宅,心裡卻是忍不住地嘀咕:按理說,自己的兄長昏倒在地了,三公主不應該先記着看看他的情形麼?眼下這算怎麼回事?看起來,這位活寶公主真是不分輕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