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嘉元年,春日。
新帝改年號、行封賞之後,蔣修染有了一段清閒歲月,在家陪伴妻兒。
寧元娘盡情享受初爲人教下人。
一日一日的,府裡的氛圍好轉,一如尋常官宦之家。
可還是不能喜歡,始終不能感覺舒適。後來發現,是因府裡的屋宇、陳設、草木所致。
屋宇氣派,卻失了精緻;陳設簡潔矜貴,卻失了溫馨;草木以四季常青居多,失了季節更替的迤邐多姿。
屋宇她不能拆了重建。
陳設曾試圖調整過,看起來卻是不倫不類。
草木這方面也不能着手調整,調整後便與整座府邸的格調不符。就像蔣修染偏愛的寬敞硬朗的書房、書案一樣,若添上幾支桃李等嬌柔香花,便覺突兀可笑。
她只能告訴自己,想賞花便常去後花園,要隨着他的喜好做到安之若素。畢竟,這是自己與他的家,要住很多很多年的家。
平日裡還好,診出喜脈之前情緒不大平靜,偶爾心頭壓抑,一定要出去走動一番來調節。
及至胎象安穩,她心緒亦恢復如常,這才乖乖留在家中。
一度也着實難爲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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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暮春,蔣修染仍舊留在家裡,上午去書房處理公務,下午回房哄着琳姐兒。
琳姐兒的雙眼隨了他,眉毛、鼻子、嘴和臉型則隨了她。
兩人皆愛煞了這瑰寶,只是比起蔣修染,寧元娘就要甘拜下風。閒時去襲府串門,得知四哥對女兒亦如此,這纔不再疑心自己這做母親的不夠盡責。
想想父親這些年對自己的寵愛,她也就釋然,由着他。
茉莉的花期到了,閒來無事,寧元娘會去後花園親手採摘茉莉,用來調製茉莉酒,或是煮一壺茉莉香茗。
她最愛的花,是這香氣清絕、風骨清靈的茉莉。
一如許多花,茉莉賞來悅目,又能釀酒、烹茶,甚而還可做菜,被怎樣對待,都存着獨有的清新雅緻。
茉莉釀的酒,蔣修染是不肯嘗的。這個人喜好分明,且十分固執,不感興趣的東西,如何也不會碰。
茉莉茶他倒是願意細品,很享受那獨特的清香。
喜好被分享、欣賞的時候,總會讓人心生愉悅。
這日午後,琳姐兒在碧紗櫥裡睡着,夫妻兩個相對下棋,手邊各一盞茉莉茶。
寧元娘問他:“你有沒有特別喜歡的花草?”
“沒有。”蔣修染搖頭,“我一個武夫,哪兒有你那份風雅。”聽來是自嘲,語氣卻透着點兒揶揄她的意思。
寧元娘扯扯嘴角,“是啊,侯爺心中記掛的是山河萬里,哪裡容得下風花雪月。”
蔣修染就笑,“也不見得。”
寧元娘不置可否。準確來說,是不相信。
阿北經得丫鬟通稟之後進門來,見夫人也在,便只期期艾艾站在那裡,不說話。
寧元娘微微挑眉,心說四哥修理這人還是修理得輕,偶爾阿北真是叫別人和他自己都尷尬——換個有分寸的,便叫丫鬟傳話說有要事通稟了,蔣修染自然會出去單獨詢問他。她暗自嘆氣,正要起身迴避,蔣修染已道:
“說。”
阿北連忙道:“剛得到的消息,西夏順王妃已然痊癒。”
蔣修染斜睨他一眼,“還有別的事麼?”
“沒了。”
“你去找阿東,跟他學學如何當差。學不好就別來見我了。”這混小子的確是被他慣壞了,簡直是豬腦子——這有什麼好期期艾艾的?好像他與三公主怎麼樣過似的。
“是。”阿北抹一把冷汗,行禮退下。
寧元娘笑了笑,“這樣就好,四嫂也能放心了。”
“的確是好事,來日三公主能與蕭默珠聯璧合,若能成爲帝后,局勢愈發安穩。”
“三公主是註定的勞碌命。”寧元娘素手托腮,“四嫂也是一樣,一大家人、多少親戚要打理,何處都不能出錯。”這樣說着,不由慶幸,“數我的日子最閒適。”
“各人有各人的處境而已。”蔣修染笑着凝她一眼,“你往後的日子也不清閒,要好生教導孩子,我們這一枝的門風如何,全在你。”
“我曉得。”
那是她該盡的本分之一。
他說的沒錯,各人有個人的處境而已。因着他的做派、如今的家境,她再不需被人事逼迫。
其實,便是當初爲着姻緣有過的掙扎,比起別人也算不得什麼。她的天地,沒出過大事。大事是生死攸關,只是小事太磨人心罷了。倒也好,將她的性子磨得平整了些,不再棱角過於分明。
說起來,她如今能成爲京城有名的貴婦,被人爭相逢迎,是因着門第不算太低,更是因着他的緣故。
她不需如別人一般付出太多辛苦去經營,始終存着一份清醒、知足就好。
到如今,才發現自己是少數的很幸運的人。以往還曾有過苦盡甘來,如今想來便會訕笑自己——哪裡吃過真正的苦頭呢?不過是一度命不由己罷了。
思及此,她不由看住他,笑問道:“說起來,你到底看中我哪一點了呢?”
要說才情,才女比比皆是,她只屬泛泛;要說樣貌,京城最不乏貌美如花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