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人去了公公房裡。
秦老太爺不需問也猜得出她是爲何事而來,一面侍弄盆景,一面漫不經心地道:“甭跟那個小混賬較勁了。”
秦夫人張口結舌。
秦老太爺慢條斯理地道:“襲家今非昔比,是少鋒當家了。這麼着,寧家也會得他的照拂。寧家雖然不是望門,卻也是踏實本分的官宦之家。而咱麼家呢,紅火的年月不超過百年,想要昌盛,日後還需少鋒幫襯。”
“爹……”秦夫人這才能出聲,“再怎樣,明宇也不需娶寧氏女啊,您不知道,那個女孩子牙尖嘴利,性子又輕浮……”
秦老太爺轉頭瞥了她一眼,“這麼評價那孩子的人,只你一個吧?少鋒的表妹,寧家的嫡長女,怎麼會是那樣?我這兩日命人去打聽了一番,聽到的說辭與你大相徑庭。”
還命人去打聽了……秦夫人不由踉蹌着後退。這樣說來,來日她真要有那樣一個兒媳婦?
秦家除非女子子嗣艱難,男子四十之後才能納妾綿延子嗣。並且,進門的女子除非犯了天大的錯,否則都不會被休棄。
是這樣的家風,才讓她進門這些年過得順風順水。生長女時難產,拖到二十出頭纔將養好了,又生了明宇。她的丈夫一直秉承門風,便是獨守空房的那兩年,也不曾動過別的心思。
她知道自己的斤兩,樣貌不出奇,公公和已故的婆婆當初看中她,是因門第,還因她做得一手好針線,在閨中有個敦厚的名聲。她都能過得這般如意,將來寧元娘嫁進來之後,要是討得老太爺的歡欣,府裡大抵就沒她什麼事了。
她只有一兒一女,想讓他們的婚事都附和自己的心思過分麼?老太爺怎麼就不能像之前女兒出嫁那般,讓她全權做主?
秦老太爺又加了一句:“到何時,也不要忘記當初。得空多想想你婆婆。”
秦夫人不敢反對,稱是告退。
公公話裡的意思,她明白。這些年一直沒受過委屈,那敦厚的賢名只是別人捧誇,自己早已不是初進門時那個低眉順眼的人了,到了如今,霸道行事的時候也是有的。
只是,她是一府主母,不該或是不能如此麼?
再想想寧元娘,心裡愈發惱火。這還沒進門呢,就害得她受了公公一通排揎。
她咬了咬牙,讓外院備車,要去找女兒說說滿腹的不甘與惱火。
她前腳出門,老太爺後腳就把秦明宇喚到了房裡。
秦明宇忐忑不安地去了,離開時已是眉飛色舞,急匆匆換了官服離府。
**
傍晚,夏家派人來替香儷旋傳話:來京城的日子已不短,明日就要踏上回程。
晚間,香芷旋開始翻自己小庫房裡的賬冊,又在室內翻箱倒櫃,挑出很多東西,明日要送到夏家,讓大姐帶上。
襲朗由着她忙碌,自己歪在牀上看書。
香芷旋忙了半天,近二更才罷手,去洗漱之後,手腳發軟地爬到牀上,奪過襲朗手裡的書丟到一旁,又倚着他撒嬌,“累,抱抱我。”
襲朗攬過她,將她的頭按在自己胸膛,“讓丫鬟幫你不就行了,偏要自己費力氣。”
“拿不準哪些能給,哪些不能給。”香芷旋蹭着他的衣襟,“有些分量重的容易碎的,就不能送給大姐了。她嫌麻煩。”
“放心,我管接管送,多派點兒人送她回去就是了。”襲朗又道,“我讓趙賀從庫房裡選了幾件給大姐夫的物件兒,合不合心意我不管,是那麼回事就得了。”
“不早說,明日一早我還要加一些東西。”
襲朗失笑,“看你瞎折騰也挺有意思。”
香芷旋扯扯嘴角,捶了他一下,又說起三公主過來的事,“她是真沒心沒肺還是另有目的啊?”
“還真說不準。”襲朗想了想,“你們可別以爲她缺心眼兒,一旦機靈起來的時候,皇上皇后都能上她的當。不過,倒是可以來往。皇室中的幾位公主都是心高氣傲的人,做不出上不得檯面的事。”
香芷旋點頭,又問:“那元娘呢?她與三公主來往的話,妥當麼?”到底是曾中意秦明宇的人。
“應該也沒事。”襲朗分析道,“皇上是慈父,對膝下兒女都很寬厚。三公主要是真想嫁給明宇,求皇上直接給他們賜婚即可,犯不上繞圈子。”
香芷旋心安許多,又忍不住笑,“那她對秦六爺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啊?”
“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襲朗想了想,也有點兒啼笑皆非。好歹也嚷嚷了好幾年要嫁秦明宇,結果說放下就放下了。
香芷旋想起了二公主,擡起臉看着他,手指戳着他下顎,“你跟我說實話,據你所知,還有多少人惦記着你呢?”
“我讓人惦記,總比招人嫌棄要好吧?”襲朗拍了拍她的臉頰,“有多少人惦記我,就有多少人羨慕你,也是好事。”
“……我居然覺得有道理。”香芷旋湊過去,咬了咬他下巴,“你是不是把我帶歪了?”
襲朗脣角翹了起來,“你剛纔那麼問,是不是吃醋了?”
香芷旋捏着他下顎,“我是有點兒害怕,還有點兒竊喜。”她實話實說,“萬一哪天再出現幾個像洪氏那樣的人……”
“閉嘴。”襲朗捂住她的嘴,“小東西,你這是咒我還是咒你自己呢?合着我就只招那種品行的惦記?要這麼看,我這人也不怎麼樣。”
香芷旋笑起來,打開他的手,“我只是估摸着惦記你的人太多,難保不出幾個異類而已。但是我覺得挺有面子的啊。”
“想的還挺多。”襲朗托起她的臉,笑得有點兒壞,“說完別人,該說說你了。老老實實告訴我,你是不是特別惦記特別喜歡我?”
香芷旋笑不可支,“我的襲大人,你這算不算是自賣自誇啊?”
“讓你說句好聽的是越來越難了。”襲朗伸手呵她的癢。
香芷旋連聲笑着,翻身躲到裡側去。
襲朗立刻追了過去,將她壓在身下,“說不說?現在不說,等會兒說多少句都沒用。”
香芷旋連忙點頭,強行忍住了笑,一本正經地道:“是啊,我特別喜歡你,比誰都喜歡你。”
“乖。”他含住她的脣,手探入她衣襟。
“我都說了啊……”香芷旋別開臉,“明早還要去送大姐呢。”
“明早二公主的送親隊伍離京,大姐要晚一些動身。”襲朗啄了啄她的脣。
“那你要快點兒,別鬧到太晚。”她還要早起再添置些東西呢。
“儘量。”
“……什麼叫儘量啊……”她喘息着嘀咕,“白喜歡你了。”
襲朗被引得輕笑出聲,“你要總這麼逗我,那就沒完了。”
香芷旋立時噤聲。
**
第二日,香芷旋去了夏家送香儷旋。
原本她是想送到城門外的,香儷旋卻阻止了她,“你別送出去太遠,我會更難受。”又絮絮叮囑着。
臨別前,香儷旋哭了一鼻子。
香芷旋的神色卻有點兒茫然,還沒真正接受。
姐妹兩個都沒想到的是,香儷旋剛要上馬車,襲朗趕來了,他與香儷旋寒暄幾句,又吩咐了護送的人幾句。
香儷旋斂去離殤,心情明快了許多。看到這個男子,便不會再擔心阿芷了。
香芷旋看着大姐的馬車消失在眼界,匆匆辭了夏易辰和樊氏,坐上了回府的馬車。
襲朗看她一副像是夢遊的樣子,有點兒不放心,上了她的馬車,送了她一段路。
“想哭鼻子就哭,我不笑話你。”他握着她的手,這樣說。
“哭不出來。”香芷旋有些煩惱地看着他,“只是心裡發空。”
襲朗看她這樣,真是比看她哭鼻子還不落忍,“別難受。我儘快幫他們安排,若是不能到京城,就在附近給大姐夫找個差事。”
“不用。”香芷旋勾住他肩頸,又放開,怕弄皺了他的官服,“只要大姐過得好,在哪兒都一樣,在哪兒你也不會不管他們,是吧?”這樣說着,眼淚就涌到了眼眶。她抿緊脣,忍着。
襲朗卻沒她的計較,將她安置到了懷中,“不一樣。親人就應該住得近一些,不能總讓你孤孤單單的。我說話算數,年底你們姐妹就又能團聚了。大姐夫的官職低,調任很容易,別替我擔心別的。”
“嗯!”香芷旋深深呼吸着,“那我就更不用哭了,該高興纔是。”眼淚是強行忍回去了,語聲卻悶悶的。
越是這樣,越是讓他心疼。他吻了吻她額角,命人將香儷旋追回來的心都有了。
這時候,秦明宇來找襲朗了。
他有點兒急事,先去了京衛指揮使司,撲了空,又去了夏家,晚了一步,隔着車窗對襲朗抱怨道:“我跟着你可是轉了大半個京城,你快點兒下來,我跟你說幾句話。”
襲朗沒好氣,“大白天的滿大街亂轉什麼?”
“你快點兒吧,要緊事。”比你陪嬌妻的事情可大了去了,秦明宇在心裡補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