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冰一睜眼,看見窗外明朗的天色,當即嚇得神色大變,一骨碌地坐了起來,摸了摸旁側雲禮躺過的地方,赫然是冰涼一片,看來他離開多時了。他到底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呢?昨晚他像瘋了似的折騰了她大半夜,她從沒見過他如此絕望的眼神,像頭頂的藍天坍塌了一般,從此不再見春暖花開,也不再有碩果累累。但其實,就是玲瓏大婚了而已……
以爲不介意的,但此時想起來心卻像被針扎似的疼。
“太子妃,奴婢服侍您更衣吧,皇后娘娘那邊該等急了。”丫鬟月娥站在屏風外,小心翼翼地說道。
冰冰揉了揉痠痛的腰:“太子殿下呢?”
“殿下在書房,說是您梳洗完畢了就陪您一道入宮。”
一道入宮做什麼呢?見玲瓏嗎?冰冰苦澀一笑,喚了月娥進來服侍。
心情雖差,胃口卻特佳,尤其跟玲瓏在一起她竟學會了吃辣,如今也是無辣不歡,早膳用了一碗牛肉麪,拌了點兒剁椒,直辣得她眼淚冒個不停。
雲禮進門時就看見她一邊吃麪一邊流淚,凝了凝眸,溫潤地道:“吃不得辣就別吃,你吃清淡吃習慣了,哪裡比得過玲瓏?”
說着,行至她身旁,遞給她一方帕子。
冰冰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眼淚和脣,恭敬地行了一禮,低垂着眉眼道:“是,臣妾永遠都是比不過玲瓏的,臣妾有自知之明,殿下請放心。”
雲禮的濃眉蹙了蹙,太子妃這話怎麼聽着有點兒怪?他只是單純地指吃辣椒一事,她似乎……影射了什麼別的?但他沒往太往心裡去,只看向冰冰,緩緩地道:“吃飽了我們就入宮吧。”
“是!”
殿下,其實我沒有吃飽……
未央宮的百芳閣內,水玲瓏給皇后行了三叩九拜之禮,一輪禮制下來,渾身都溼透了,世子妃的宮裝有些厚,屋子裡放了冰塊也無濟於事,但水玲瓏的表情自始至終從容優雅,哪怕額角的汗淌在了眼角,她也不擡手去擦。
皇后面露幾許滿意之色,對章公公吩咐道:“把本宮的紫金如意釵拿過來。”
紫金首飾彌足珍貴,便是四妃的宮裡也沒有幾件,尤其這帶了“如意”二字的,往往是先皇的賞賜。
水玲瓏跪在地上,雙手接過錦盒,又拜了拜,道:“多謝皇后娘娘恩賞,臣婦感激不盡!”
“平身,賜座。”
水玲瓏再三謝過,並站起了身,又依次給三妃行了禮。
貴妃眉梢輕挑,賞了她一對翡翠鐲子。
淑妃巧笑倩兮,送了她一隻夜光杯。
賢妃嫺雅微笑,贈了她一套文房四寶。
水玲瓏一一謝過,方纔在賢妃的下首處坐了下來。
貴妃就難掩傲慢地笑道:“不說是個庶女麼?我瞧着規矩學得挺好,不比嫡女差。”
水玲瓏笑意如常,未見絲毫波動。
淑妃美眸一轉,掩面笑道:“比你的三皇子妃如何?”
淑妃還真能挑事,三皇子妃是雖是德妃相中的,但許她出嫁是皇后這個嫡母點了頭的,若說水玲瓏更好,則打了皇后的臉;可要說三皇子妃更好,水玲瓏這個當事人在場,聽了不免心有不忿。
水玲瓏喝着水裡的茶,餘光瞟向了貴妃,想看她會怎麼回答。
貴妃的眼底閃過一絲快意,似乎淑妃會講出這種話乃是情理之中,亦或是她的算計之內,她晃了晃杯子,笑得恣意:“淑妃這個問題問得好,改天我把三皇子妃叫進宮來與世子妃比上一比,請皇后娘娘做個裁判,誰是贏家,我送誰一對夜明珠。”
巧妙地把球踢給了皇后!
水玲瓏眨了眨眼,難怪三皇子能跟雲禮對着幹了,有個這麼精明的娘!
皇后就淡淡地笑了:“你還真不是個吃虧的主,一對夜明珠便想誘惑三兒媳帶皇長孫來看你!”好像淑妃挑起的話頭是爲了成全貴妃看孫兒一樣。
貴妃一噎,爾後彷彿被說中了小心思般,微羞地牽了牽脣角:“什麼都瞞不過娘娘的法眼!”
一場差點兒燃起來的戰火硝煙就被皇后輕而易舉地澆滅了。
水玲瓏喝了口茶,皇后真是宮鬥高手啊。
大家天南地北地聊了幾句,皇后看向水玲瓏,溫和地道:“你來之前我們正在商討你三姐的事呢。你三姐在江南造福百姓、美名遠播,有官員上了摺子給你三姐請封一個誥命,你意下如何?”
女子出嫁都是隨夫家的身份,皇后卻一口一個“她的三姐”,這是在和她套近乎?水玲瓏起身一福,含了一分羞澀地笑道:“臣婦以爲,要賞賜三姐先得賞賜另外兩個人。”
“哦,誰?”皇后來了興趣,貴妃和淑妃豎起耳朵,便是淡漠如水的賢妃也側目看向了水玲瓏。
“第一個人是當今皇后,皇后娘娘母儀天下,是大周所有女子的典範,三姐德行高尚必是正確學習了皇后娘娘的精神。”她強調了“正確學習”,這便是告訴其他人,有些女子德行有虧並不是皇后這個國母的錯,而是她們學習的方法有錯。
衆人不由地露出幾許詫異之色,淑妃正打算逮住她話裡的空子做作亂的,此時竟啞口無言了。
皇后微笑頷首。
水玲瓏握了握薄汗粘膩的手,接着道:“第二個要賞賜的人是江總督。夫爲妻綱,丈夫愛國愛民、行事磊落,妻子方從中受教、了悟良多,若江總督與普通迂腐男子一樣都認爲婦孺不該拋頭露面,那麼,臣婦的三姐便沒機會近距離了解災民、傾聽災民的心聲,更遑論搭救他們了。”
洋洋灑灑一番話,看似在褒獎皇后和江總督,實則句句誇讚水玲語,而且把水玲語唯一受老文官們質疑的缺點給巧妙推到了江總督的頭上,並與災民的生死存亡緊密結合,如此一來,“拋頭露面”又何錯之有呢?
皇后的眼底閃動起濃濃的驚豔和深深的惋惜,她命章公公那樣威脅水航歌,打算全了兒子的一番癡情,誰料陰差陽錯還是冰冰嫁了過來,當時她沒太大感覺,而今一聽她侃侃而談便深覺自己錯過了一塊寶貝。
皇后斂起心裡的思緒,笑道:“你這張巧嘴兒!”
水玲瓏悄然鬆了口氣,福了福身子後在位子上坐下。
皇后對章公公吩咐道:“把新進宮的荔枝給賢妃送一筐,爾後裝一筐給世子妃。”
“是!”章公公恭敬地應下。
水玲瓏又起身謝過。
貴妃就看向水玲瓏,眼神閃了閃,意味深長。
“娘娘,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來了。”門外,響起了太監的通傳。
皇后的眼神一閃,不動聲色地擡了擡手,章公公道:“請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覲見——”
雲禮和冰冰步入百芳閣,二人給皇后行了禮:“參見母后。”
“平身。”
三妃起身給二人行了國禮,二人又給三妃回了家禮。
雲禮和冰冰在三妃和水玲瓏對面的椅子上坐好,小宮女奉了茶,冰冰朝水玲瓏眨了眨右眼,狡黠如狐,嫉妒是有的,但喜歡水玲瓏也是真的。
水玲瓏借喝茶的功夫也朝冰冰看了看,不經意間卻觸碰到了雲禮炙熱如火的注視,她的眉心一跳,趕忙垂下了眸子。
雲禮這是做什麼?皇后和三妃都在呢,當着長輩的面他就不能收斂一些,給他自己一點面子,也給冰冰一點面子?
皇后看似溫和實則犀利的眸光一掃,脣角的笑凝了凝,道:“太子來得正好,小七剛剛還鬧着要去找你父皇背誦功課,你父皇日理萬機,哪兒有空給他做夫子?你去內殿檢查他的功課吧。”不容拒絕的語氣!
雲禮的濃眉蹙了蹙,依依不捨地撤回落在水玲瓏桃花一般的嫵媚容顏上的目光,想着昨晚她已完成了少女到女人的蛻變,又想起在宮門口那輛等候她的馬車,心裡猛一陣失落,他斂起情緒,起身道:“是,兒臣告退。”
貴妃垂眸不語,只靜靜喝茶。
淑妃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她嗅到了令她血液沸騰的味道,會是什麼呢?
賢妃遞給水玲瓏一盤糕點,和顏悅色道:“世子妃嚐嚐,皇后娘娘宮裡的糕點連萬歲爺都讚不絕口呢。”
水玲瓏拿起一塊栗子糕,笑容可掬地說:“多謝賢妃娘娘。”
賢妃笑了笑,放下盤子站起身:“我乏了,娘娘,臣妾告退。”
賢妃要走,貴妃和淑妃也跟着告辭,皇后命章公公給二人給備了一筐荔枝,爾後吩咐宮人送她們出門。
百芳閣一下子冷清了許多,皇后看向水玲瓏說道:“既然入了宮,就去看看你的姑姑和妹妹吧!”
這是許她探望水沉香?水玲瓏微微一愣,她打算偷偷跑去冷宮的……
皇后今日待她如此之好,都快讓她受寵若驚了。
水玲瓏起身行了一禮:“多謝娘娘恩典,臣婦告退。”
水玲瓏走後,皇后又看向了冰冰,笑意依舊,卻含了一分不易察覺的嚴厲:“身子可好些了?”
冰冰咬了咬脣,硬着頭皮答道:“好些了,兒臣一直有認真吃藥。”
皇后想問“這個月的月信來了沒”,話到脣邊又變成:“三公主嫌宮裡無聊,你去陪她解解悶吧。”
“是。”
所有客人都離開後,皇后累極了似的靠在了椅背上:“你說本宮是不是操之過急了?她畢竟還小,月信不規律是正常的,本宮在她這個年紀也是一個月來,一個月不來,直到滿了十六才慢慢好轉呢。”
章公公明白皇后雖在問,但她並不希望你回答,三皇子妃誕下皇長孫給太子造成的衝擊很大,皇后就巴望着太子妃也能傳出喜訊,偏太子妃月信不規律,不易受孕,這都大婚四個月了連個泡泡也沒有。
水玲瓏離開了未央宮,朝冷宮的方向走去,她決定先探望水沉香,再探望水玲月,好吧,她承認要不是皇后發話她壓根兒不想理水玲月。
天色陰沉,黑壓壓的烏雲像小山壓在頭頂,只看一眼便覺得呼吸都沉重了。
鬼天氣!
水玲瓏用帕子擦了額角的汗,目不斜視地盯着眼前的路,誰料,在臨近御花園時突然和一名太監撞了個正着!
枝繁不是葉茂,沒那等身手,她跟在水玲瓏後邊,聽到水玲瓏吃痛地低呼一聲,打算身手去攔時已經晚了一步,水玲瓏被撞得猛一陣倒退,靠在了她的身上。
枝繁忙穩住她的身形:“大小姐,你沒事吧?”情急之下又換回了出嫁前的稱呼。
水玲瓏揉了揉微痛的肩膀,看向來人,約莫二十上下,濃眉大眼,彷彿在哪兒見過,一時又想不起來。
太監忙躬身賠不是道:“對不住,對不住,奴才不是故意的!”根本沒擡眼看水玲瓏!
水玲瓏發現他不是一般的慌張,彷彿身後有毒蛇猛獸在追趕似的,以他的服飾來看,至少是正四品內侍,水玲瓏估摸着他應當是某宮娘娘的管事太監,這種人還是不要得罪的好。水玲瓏擺了擺手:“沒事,你走吧。”
那人也不道謝,邁步就走!
枝繁不悅地瞪了那人一眼,隨即躬身撿起被他撞掉的荷包:“大小姐,您的東西掉了。”
說話間,荷包口的絲帶散開,兩塊玉佩掉到了草地上,枝繁拾在手裡遞給了水玲瓏,詫異地道:“咦?半月形的呢,還寫了字,好特別。”
那人猛然頓住腳步回過了頭,當他看清水玲瓏和她手中的玉佩時,臉色……瞬間蒼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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