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處一片狼藉。
燃燒着的戰艦碎片散落一地,冒着濃煙的焦灼大地發出陣陣呻.吟,時不時傳來驚雷般的炸響更是讓一切變得混亂不堪……危機來臨時,人們徹底亂了陣腳,逃的逃,躲的躲。難以接受的災難,超出所有人承受的極限。
這整個世界已然亂了套。
他感到一陣無力和痛楚——不斷襲來的疼痛刺激着他已經變得虛弱不堪的身體——也同時令他得到迸發的力量強行支撐起來。他雙手胡亂動着,從一堆堆難以忍受的擠壓中推開阻擋他的異物。然後他爬了出來,睜開雙眼。.
胡逸眼睛所看到的世界,都充滿了灰色的絕望,都是災難和末日來臨時籠罩在頭頂天空的死亡陰霾。
周圍擠滿了不同種類的承載體。它們包圍着他,注視着他,傾聽着他……斷斷續續的指令從他腦海離發出。但問題是,屬於執掌者的那種先知先覺現在卻因爲身體的奇異狀態而處於一種即將失去效用前的臨界點。
他正一步步遠離蟲族而去。
“不!這是我的!”胡逸捏着拳頭,發出低吼。他佈滿鮮血的臉上寫滿猙獰,墨綠色的眼珠子散發着一股屬於受傷野獸的懾人。
他的目光掃過有些躁動的蟲族,手一揮,意識在尖銳無比的吶喊:“都給我滾到身後!排列你們的隊伍!繼續戰鬥!”
蟲族承載體反應遲鈍,它們的動作異於平常……嚴格來說,這是一種難以形容的相斥,它們並不發達的腦海裡現在寫滿了對兩種選擇的問號:一方面是他要求的遠離,另一方面則是他高喊的靠近。
胡逸不再理會,他現在所能夠記起的一切都混亂無比。他艱難地邁出步子,身上起保護作用的硬殼隨着身體的顫抖而一片片脫落,在身後留下一塊塊堅硬的,沾滿鮮血的生物異變角質。硬殼的脫落,隨之冒出來的鮮血沿着腰腹、大腿一直流到地面上。在他所行走過的路面上留下一條條觸目驚心的血痕。
蟲羣不遠不近的跟在他身後。
“這都是我的!”胡逸嘴裡發出沉重的咆哮。他感覺自己正一點點變得虛弱,力量正在喪失,而且有一股意識……一股被遺忘已久的本能想要重新主導他的身體。但屬於執掌者的意志又強烈的想要指揮身後的蟲羣。
“滾開!”他的手在空氣中胡亂揮舞。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產生這種情緒……難道是又一次的迫近死亡而感到的無能爲力?他不確定,但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不要留在這個地方,至少不是現在這種狀態——他需要一把武器,一個掩體,或者任何能夠躲避的地方都行。
他沿着公路往一個方向走去。
“你已經死了!”他嘴裡喃喃重複着,昔日兇惡的臉上寫滿了迷惑,“不是麼?那個弱小的你早已經死了!你還想幹什麼?”
他大口喘着氣,艱難地邁着毫無知覺的雙腿走着像是永無盡頭的道路。他對陌生周圍的感覺變得熟悉,內心僅存的——他復活後,當初被埋藏於心靈最深處的情緒隨着身上這層宣告他成爲蟲族主宰的外殼的脫落而顯現。
埋藏的人類本源正被一點點挖掘。
“這都是我的!”
他不停地走着,不知疲倦。某種情緒正在他心中發出一陣陣痛苦的呼喚,他沿着公路往毫無目的的往前……終於,在他視線所及的地方,他看到了路上撞翻的幾輛車,殘碎的物體,車內幾名七竅流血而亡的人類……還有——他臉上的神情不由得一怔,他看到了昔日一個最熟悉的身影。
“凱茜?”他嘴裡讀着她的名字,相關細節一幕幕重現。他加快了腳步往她所在的方向走。他來到爬在地上的凱茜的面前。
臉色蒼白,臉頰淌着血的凱茜擡頭很是疑惑的看着他,她眼睛裡的情感無法形容……那裡面帶着恐懼,有驚慌,還有那麼一點點的迷惑。但根本無法再看到他最迫切看到的,能夠宣判他身份的情感。
“是我。”胡逸說,他蹲在地上,努力想要把受傷的凱茜扶起來,但他一丁點力氣也使不出。嘗試幾次後,他無奈坐倒在地。
“是你?”凱茜無力地爬在他身邊,她臉上的神情僅是難以接受的陌生。胡逸這才悲哀的發現,現在的自己哪裡還有一點人的模樣?
不,那是最卑微,低賤的生物!
“你還好吧?”胡逸問她。事實上,他從未想過還能夠再一次遇到她,也從來都不敢想象他們二人相遇的場景。
那會令他感覺像渾身**着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被所有人注視。他唯一隻想躲起來,不能讓任何人看到他,認出他。
凱茜艱難的張嘴,她想要說點什麼,卻引起了劇烈的咳嗽。她彎腰低頭,吐在地上的都是一口口的鮮紅的血液。胡逸趕忙扶住她,發現她臉色慘白,渾身虛弱無力,而且精神狀態無比的糟糕。
“我應該……我快不行了……”凱茜摸索着,想要抓住他的手,說話也都是模糊的斷斷續續。終於,她抓到了胡逸長滿鋒利尖刺的手掌,卻因爲用力的握緊導致皮膚被劃破,流出溫熱的鮮血,但她沒有鬆開,“快離開這兒……他們要發射核彈……要摧毀這裡……摧毀聯邦和……和蟲族。”
胡逸擡頭看了一眼天空,核爆殘留的煙雲仍然長期的飄蕩在頭頂的藍天中,記錄着人類聯盟的手段,“我知道。”
但你沒有任何辦法!
“你不該來這裡的。”凱茜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臉上帶着最淒涼的笑,“你不該來接觸我們的社會。”
人類麼?異族必須死!
胡逸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
“這太危險了……人類太複雜,充滿爾虞我詐……不是輕鬆就能玩得轉的……”凱茜的每一句話都變得艱難無比。“我希望……希望你能離開這兒,遠離它。我也多麼希望自己能夠遠離這裡。”
“你會的,我會帶你走。”胡逸對她說,可現實是,他沒有任何辦法去挽救一個非蟲族的生命,何況她現在只剩下了最後幾口氣。
“真的?”她蒼白毫無血色的臉上露出了笑容,胡逸發覺這個發自根源的笑容勝過了世間任何美好事物。
“是的,我會的。”胡逸抱緊了她,她渾身冰冷,在發抖,在加速喘息。似乎在利用最後一絲力氣不斷地掙扎,抗擊圍繞在她身旁的死神。“答應我,堅持下去,讓我帶你離開這個鬼地方!”
沒希望了,你沒看到嗎?她即將要死去!
“滾!**到底想幹什麼!”胡逸吼道,他另一隻手扶住凱茜的頭,面對着表情痛苦而又難受的她,“我會的,那是一個充斥着美好的世界。想想看,你所希望的,曾經對我說過的,所夢想的,全都有……你一定要堅持住。”
“是麼?”她臉帶微笑,她望向天空的眼睛在眨着,“我好像真的看到了,那兒的天空是純淨的藍,沒有一丁點雜質,沒有紛亂,仇恨,糾紛……無論是異族還是人類,都能夠心平氣和的坐在一起。沒有謊言,欺騙,貪婪,也沒有政客的虛僞面具……我看到很多熟悉的人都在那兒生活着……噢!葉平蘭將軍她也在,還有……”
她的手使勁的擡了起來,幾根手指頭觸摸在胡逸僵硬的臉上。
“還有你。”
但縱使如何的企盼,縱使強烈的想要去追求,那一隻手終究還是在達成目標後無力的帶着所有希望擺落下來。
她臉上的笑凝固住,卻是他所見過的最清澈的笑。
純淨,就如同她所幻想的天空,最最單純的世界……可惜,夢想終究與她註定不變的離去一樣,縱使對逝去事物的不斷追逐,不管如何的努力和拼搏,橫在面前的阻礙永遠都是無法趕上的幻念。
他伸手輕輕幫她把雙眼合上。她並不孤獨,在她離去的那一刻,有一個昂揚的,自信的人;一個在陪伴她多時,共同分享過喜怒哀樂的人;一個明知道她內心到底在想什麼,卻無法真正鼓起勇氣的人……
“這個人”,他這一輩子終於拿出勇氣跟了上去,牽住了她的手。
他看到了故事的最後一幕:他們肩並肩走着,踏在那由夢想構築最堅固的橋樑上。而終點,不變的指向那個不可能存在的虛幻,但已經成爲真實的世界——他永遠都無法到達,也永遠不可能去指染……他們的背影漸漸地模糊在自己的視線中,唯一可辨的是抓在一起擺動的手。最終,都化爲一個無法追尋的點消失在天際間……
胡逸稍微把頭擡起,閉上雙目。
最終,蟲族的不滅精神,蟲族的領導者,蟲族的主宰重新站了起來。他始終是萬古不變的冷漠,那一張對世界充滿憎惡的,從來沒有感情的臉。他眼角僅有的一點溼潤被風吹散,再無蹤跡。而守候在身旁的蟲族在那一瞬變得堅定無比。
天空再次劃過幾道耀眼的明亮尾巴,那是空射導彈即將攻擊地面的徵兆。主宰的瞳孔瞬間收縮起來。
整個世界被染成慘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