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陀軍擊敗王弘立便獲賜名之賞,都招討使苦戰數日,獲柳子鎮大捷,朝廷卻不見半點恩賞,反倒是軍餉一拖再拖,都招討使就不覺得其中有什麼不對勁嗎?”於軻不便明說,只以隻言片語透導。
康承訓怔了一怔,沉思片刻,少頃忽然恍悟,驚道:“於郎莫非是在暗指,朝廷中有人在故意與某作對,向聖人進讒言不成?”
於軻當然不能正面回答,遂道:“康招討使聲名遠播,有人嫉妒也是正常,當今聖人固然英明,但畢竟遠離戰場,對前線的局勢無法全局掌控,聽到些對招討使不利的言語,難免對招討使會有所懷疑。所以依某之見,爲今之計,招討使決不可令大軍再在柳子鎮逗留,萬一讓朝廷以爲招討使想要擁兵自重,後果招討使可想而知。”
於軻將“擁兵自重”四個字說得特別重,自安史之亂以來,朝廷深受藩鎮割據之苦,是以對尚且能夠控制的掌握軍權的將領們懷有極重的防備。康承訓一心想報效朝廷,本無割據不臣之心,所以“擁兵自重”這種懷疑對他而言自是極大的忌諱。
康承訓的臉色愈加的難看,沉思了許久,嘆道:“於郎所言不錯,只是如今的情勢你也看得到,某非不想率軍東進,只是軍餉遲遲不到,某這個所謂的三軍統帥也是有心無力呀。”
軍帳陷入沉默,他二人各有所思,於軻猶豫了多時,終不忍康承訓走上原本悲劇的前路,遂下定決心,毅然道:“爲今之計,只有立刻殺死賊首龐勳,則剩餘叛軍必可不戰自潰,賊亂迅速可平,正所謂畢其功於一役也。”
康承訓一怔,心道龐賊雖然屢遭敗績,但殘存實力尚衆,且據有徐州,宿州等廣大州縣,想要畢其功於一役殺死龐勳談何容易,但見於軻神似信心實足,便想他屢出奇計,莫非果然有什麼不可思議的奇招,便是半信半疑道:“龐賊根基尚未被撼動,想要殺他難於登天,於軻莫非有什麼通天之計嗎?”
於軻一字一句道:“速戰速決的關鍵就在於豐縣賊將孟敬文身上。”
史書記載,豐縣守將孟敬文雖爲賊軍,但一直存有叛心,在**攻打豐縣這時,不戰自走,後被龐勳透歸徐州殺死。
於軻的計劃是令北面軍與行營大軍十萬之衆合圍豐縣,那豐縣乃是徐州北面屏障,如今柳子鎮已失,若然豐縣再失,則徐州將陷入兩面夾擊之境,所以龐勳然會像史書中記載的一樣,親率大軍前去援救。果如此,則可暗中招降那孟敬文,使其與**果應外合,設計誘殺龐勳。
康承訓聞言大驚,孟敬文確有歸降之心,也曾着人暗中與他通過書信,只是他尚在猶豫間,暫時不肯歸降。此事乃機密之事,軍中知道此事的也不過數位高層將領,康承訓縱然信任於軻,卻也未曾向他透露過此事,而他這時卻很肯定的指出孟敬文有歸降之意,若非是向他有人透露,那他的機謀算計便實在是匪夷所思,幾近神人。
“於郎,你怎麼知道孟敬文有歸降之意?”康承訓的語氣隱約竟有懷疑的味道。
於軻立時意識到,自己對於天機的使用露出了些許馬腳,好在他反應快,不動聲色道:“北面大軍圍攻滕縣已久,那孟敬文在咫尺之處的豐縣,卻未曾做出半點救援的舉動,所以某懷疑他定然有歸降之心,何況此人原本就爲官軍,只因龐勳勢大,不得已之下才降賊,朝廷若能好生撫慰,必可另他棄暗投明。”
於軻跟隨康承訓日久,于軍事之道多多少少也略通了一二,再加上對歷史的先知,二者合一編了這麼一個理由,雖然覺得說起來挺有理的,但心裡邊實在沒有底,也不知能否騙得過康承訓那雙老辣的眼睛。
康承訓本就沒有懷疑於軻是叛軍的奸細,不然他也不會幫助**取得柳子鎮大捷,只是對他一直以來神一般的算計感到震撼,再因震撼而產生了不解,所以他編的這個理由說有點牽強,但康承訓還是深信不疑,不住的點頭稱讚,但想了想又道:“於郎計策雖妙,但現如今糧餉不足,將士們根本不肯離開柳子鎮,又豈會跟隨某前去攻打豐縣。”
這一點於軻早已想到,他吸取了**在宋城解決糧餉時的經驗,但又略加改動,便是淡淡笑道:“此事簡單,某聽說那龐勳自佔據徐州以來,四處劫掠,囤積起來金銀錢財堆積如山。所以招討使可上表一封,道明我們的計策和目下所處的困境,然後請求朝廷在我們收復徐州之後,將這些錢財全部賞賜給三軍將士,如果朝廷同意,那麼這麼大的誘惑足以鼓勵將士們進兵,如果朝廷不同意,那也使朝廷明白非是招討使逗留不進,而是事出無奈,這樣也可洗脫他們對招討使的懷疑。”
康承訓不得不承認,於軻的這一番話徹底的說服了他,這個計策雖然在實施起來有所難度,但卻是目下解決他困境的最佳方法,除此之外,他不知還有哪條路可以走。
“於郎,若是這一次還能成功,那你可就是當之無愧的平叛第一功臣,某定當表奏朝廷,給你大加封賞。”康承訓此話倒是當真,他這一人一向賞罰分明,於軻幫了他天大的忙,他沒有理由不讓於軻飛黃騰達。
“招討使千萬不可如此,此計其實也是某信口而言,成與不成完全在於招討使,某一介小卒而已,實在不願驚動太大,招討使的美意某心領就是了。”說到封賞,於軻如果不是情非得已,又怎會假惺惺的拒絕呢。
他很清楚康承訓得罪了韋保衡,此人乃是皇帝眼中的紅人,尊貴的駙馬,不久的將來很可能成爲大唐的宰相,若然是太過張揚,令那韋保衡得知是他於軻助康承訓成此大功,那麼他離被算計打擊陷害的日子也就不遠了,唐懿宗那昏庸的皇帝,他是不會因爲自己這個草民出身的臣子立了一點點功勞就忽視掉他女婿的讒言。
“這……”康承訓顯得很遺憾,同時又很欽佩,嘆道:“如今之世,能有於郎這般不爲名利,一心爲國的青年俊才,實在是難得啊,只是太委屈你了。”
從古到今,真正不爲名利之人又有幾何呢,只是有人只看到眼前的蠅頭小利,有人圖的是卻是長遠的大名大利罷了。
於軻聽着這讚賞覺得特別扭,他在想難怪康承訓身爲一代名將,屢立奇功,幾乎是將大唐帝國的壽命生生的延長了數十年,這般功績,最後卻落得個一貶再貶,憂憤而死的悲慘結局,原來此人的軍事能力非同一般,政治眼光卻實在是差勁的很,被韋保衡那樣的奸臣陷害也是在所難免。
而似宋威、高駢這等與康承訓齊名的名將,他們把這個世道看得透徹,一旦朝廷對他們產生了懷疑,立刻便毫不猶豫的由忠心朝廷的大將,變成了擁兵一方的諸侯。
賊臣造就了亂世,亂世把更多人變爲賊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