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務院門房據說是科級幹部,這忠義莊的門房雖然黑社會的門房,但脾氣派頭卻也是有的,估計平日裡登門拜訪的不是哪個幫派的老大,便是哪座山頭的大王,忽然之間來了這麼一個文弱書生,開口就要見本莊少莊主,那門房也覺得頗爲怪異,於是滿不在乎的衝着他嚷道:“某看你一副窮酸落魄的樣子,該不會是賭光家當的賭鬼,想要來我們忠義莊借貨吧,到縣城裡找我們莊子的錢莊去,這點屁事兒也想見我家少莊主麼。”
果然是天下門房一般賤,於軻也不好跟他這種人一般見識,便是客客氣氣道:“某姓於名軻,與貴莊黃少莊主乃是舊識,某有要事要見少莊主,煩請這位爺通報一聲。”
那門房一聽“於軻”之名,態度立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點頭哈腰道:“原來是於爺,小的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我家少莊主吩咐過,但凡爺來拜莊便當立刻引見,爺裡邊請。”
所謂“小人”不過如此吧,於軻暗暗搖頭,便隨着那門房帶引進入了忠義莊。這莊內佈局格式也是一準的軍事化,隨處可見高聳的望塔箭樓,途經一塊校場,更見到兩三百家丁正自操練,個個是身形魁碩,進退有章,手中抄持的兵器竟多是陌刀。
本朝自玄宗開元之治後,帝國經濟軍事實力達於極盛,行者雖萬里不持寸兵,當時朝野上下一致認爲天下承平,國內之兵可銷,於是朝廷頒下令來,禁止百姓私人鑄造攜帶兵器,後雖經安史之亂等諸般變故,此項禁令從未解除。而今黃巢這忠義莊不但擁有相當數量訓練有素的準武裝力量,所持兵器竟也是大唐兵器中的精品陌刀,可見這黃家在這曹州的勢力之盛,實是非同一般,怪不得書中寫道他反唐之時,一呼百應,數日之間從者數千之衆。
於軻被引入了一間叫做“聚義廳”的大堂,那黃巢與尚讓正自商議着什麼,聞得於軻到來忙是起身相迎,三人各寒暄了幾句便分賓主坐下,於軻只因事情緊急,卻也不拐彎抹角,直接把來此的目的道明,希望黃巢能出面保全沉雪閣。
黃巢與尚讓相視而笑,似乎之間已有某種默契,尚讓道:“某早料到那姓寧的不會善罷甘休,量他不敢對黃兄的忠義莊怎樣,所以必會去找那幫娘子和於兄你的麻煩,某想你並不是那種迂腐之人,想來不會輕易被抓,估摸着你一定會來忠義莊,沒想到你來的這麼快。”
“尚兄果然神機妙算。”於軻見他二人神色輕鬆,似乎對此事已然胸有成竹,便是稍放下了心,道:“兩位既然預料到會發生這樣的狀況,想來已有解決的辦法,還請趕快纔好,沉雪閣的那些娘子們個個嬌弱,如今被關在那暗無天日的苦牢裡,怎麼能吃得消呢。”
尚讓再看黃巢一眼,彷彿藏有心事,要徵得他的同意,見黃巢點頭之後才道:“某等與於兄一見如故,都是自己人自然要坦誠相待。實不瞞於兄,那寧知縣和他兒子欺壓百姓,貪污民稅,可謂無惡不作,這冤句縣的百姓恨不得生啖其肉,這一點,想必於兄也有所感觸。”
“某雖不敢枉下論斷,但所見所聞,某相信尚兄所說多半是真。”於軻隱約感覺尚讓的語氣中藏有殺意,似乎他想要做出什麼難以想象的決定。
尚讓接着道:“黃兄之前一者想爲民除害,殺了那狗官,只是世伯一直不肯答應。而今世伯販貨在外,忠義莊上下都由黃兄做主,所以他才邀了我來冤句共商大事,想方設法除了那狗官。原本我們是沒什麼好計劃的,不想正巧撞上了昨日之事,某便想何不趁這個機會,來個調虎離山之計,斬殺貪官,劫了冤句府庫錢糧,如此豈不快哉。”
於軻倒吸了一口涼氣,還真是一個大膽的計劃呀,殺縣令、搶庫府,這就是**裸的打砸搶,升級的黑社會行爲,這就是暴亂!
想那原本的歷史上,黃巢要在公元875年纔會揭竿而起,如今若是他真的把這計劃實施了,那就形同把暴亂的歷史提前了六年。於軻原是想阻止這場浩劫,如今看來,只怕會因爲自己的插手,反而有可能導致了浩劫的提前發生。
“搞什麼,老子這不成了‘農民起義的***’嗎,我可不想當這個歷史的罪人!”
於軻心中暗道不妙,見那二人情緒高昂,一副躍躍欲試,志在必得之狀,心裡更覺得發毛。
那尚讓興奮不已,繼續道:“某的計劃是請於兄前往縣衙投誠,表示願意和官府合做,騙其說世伯販貨時出事了,在宿州被官府抓了去,黃兄要調集全莊人馬,連夜趕往宿州府去劫牢救人,忠義莊中空虛,正是偷襲的好時機。那縣令早把忠義莊視爲眼中釘,必會發全縣之兵前來攻莊,而吾等便可趁機襲取縣衙,奪了庫府,殺了狗官全家,再回頭內外夾擊,殺了那狗官。”
於軻雖讀過不少兵法古書,但對軍事謀略也只是粗懂一些,尚讓的計劃不算複雜,貌似合情合理,對付那個只知魚肉百姓的貪官來說也許無懈可擊。但這計劃一旦成功,州府必定震動,到時調派大軍前來剿殺,若是官軍勝了,那不光是黃巢尚讓,就連自己也必受牽連人頭不保,倘若是黃巢勝了,那這把火就算是越燒越大,浩劫一起,更非他所樂見的,所以無論從哪方面來講,都不是於軻想看到的。
“尚兄計劃雖妙,但恕某直言,某絕不能苟同。尚兄要做的可是大逆不道的造反之舉,某之志向乃是考取功名,爲國效力,退一步講,某的身後還有小婉和老夫人,某實在不願她們跟着某走上不歸之路。”於軻的立場鮮明,什麼爲國效力都是大言虛義,但爲了小婉的安全卻是出自真心。
尚讓有些不耐煩,拍着桌子道:“於兄你好生的迂腐啊,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世道,還談什麼爲國效力,真是幼稚可笑。對付那些貪官污吏,就得用霹靂手段,見一個殺一個,官軍來了又怕什麼,只要咱們這邊聲勢一起,黃兄振臂一揮,山東十八莊三十六寨必會羣起響應,到時哪還會怕他官軍來剿匪。”
於軻連連搖頭,他見那尚讓一心想起事,很難勸得動,再看黃巢神色,似乎還不夠堅決,遂道:“黃兄,某記得那日兄曾與某說起,世伯一直想讓黃兄考取功名,光耀門楣。所謂百善孝爲先,黃兄若真的幹出這檔子事,豈不逆了世伯心意,有違孝義之道,還請黃兄三思呀。”
於軻的話顯然是抓住了黃巢的命脈,他爲人行事雖然衝動狂妄,但卻是一個孝順之子,在這樣一個以孝來作爲判斷一個人品格好壞的基本條件的時代,黃巢顯然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去無視他父親的告誡。他先前之所以有攻擊官府的想法,多半也是受了那尚讓的鼓動,這時聽了於軻的勸告,冷靜下來一想,那念頭頓時打消了大半。
他的表情在劇烈的變化,時而像是騰騰烈火,時而又如淵潭死水,心緒的變化全部寫在了臉上,很顯然,他是一個喜怒都形於色的性情中人。
“罷了,這計劃暫且放下,日後再說吧。”
於軻長鬆了一口氣,尚讓卻是萬分的失望,推開門憤憤的離去。一股晚風穿堂而入,於軻只覺背上陣的絲絲寒意,原來就在剛纔那片刻的功夫,背上竟是滲滿了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