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各寫的那個韓字,指的正是右神策軍中尉韓文約。
衆所周知神策軍是宦官集團掌握的一支決定性禁軍,在對待朝臣及皇帝時,宦官們固然可以比較緊密的團結在以兩中尉爲核心的宦官中央周圍,高舉干涉朝政的偉大旗幟,一致對外。譬如史書記載的數年之後,當今聖人駕崩,普王也就是後來的僖宗便是在那劉行深與韓文約的共同擁戴下身登大寶。
然而,任何的政治聯盟都是以共同的政治利益爲基點,這種聯盟隨時都可能因爲利益的分配問題而發生變化。事實上,自從神策軍分設左右中尉之後宦官集團就出現了明顯的裂痕,這種裂痕的表現最明顯的就是左右中尉之間的矛盾與鬥爭。而在當年宣宗病危之時,當今聖上的奪位之爭中,這種矛盾便體現無疑。
但也是因爲左右中尉的存在,才使宦官集團間有了一定程度的制衡,不至於在任何時候都能一人獨大,玄宗之後的幾位皇帝也不是傻子,當年的德宗將神策軍一分爲二,正也有免使宦官專權的威脅企圖,只不過子孫們不爭氣,無法合理的利用這種制衡而已。
如今這件事,只需細想便可明白,陳談竟敢去揭露左中尉的短,如此膽色,除去神經錯亂的原因之外,便只能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得到了右中尉韓文約的暗中指使。
“奴才們間的聯合看來也不是無懈可擊呀。”於軻頗爲感慨,事實上,雖然他對歷史十分的瞭解,但字裡行間所暗藏的一些深層內容卻並不見得都看得清。
一直以來,他都在不斷的揣摸着其中的深意,他逐漸也感悟到,歷史並非就只是那短短的幾句文言文表面意思,二十五史倒背如流也並不表明就精通曆史,只有真正大智慧的人才能讀出言外之意,大多數人只能算做是歷史愛好者罷了,這其中自然也包括那些大學中的所謂的歷史學叫獸們。
韋莊道:“左邊的近年來氣焰很盛,右邊的一直就暗中不滿,前幾年的‘許臨軒案’便是兩邊鬥爭的結果,結果左邊贏得十分乾脆,右邊那位定是憋着口氣,如今陳談事件八成是右邊借題發揮,看來又要有一場好戲可看,只是不知這一次犧牲的會是誰。”
“既然如此,那何不趁機……”於軻忽然靈機一動,本想說何不借着左右中尉內鬥之機,將宦官撐權的毒瘤剷除,但這種危險的想法很容易爲自己招來殺生之禍,他下意識的就沒有明說出來。
韋莊聰明,當然聽得出話中之意,卻是一嘆,道:“於兄你別看左右兩邊常有爭鬥,但如果外人敢對他們的權位有所挑戰,兩邊很快就會站在一起,甘露之事的教訓,於兄莫非不曾記得了麼。”
甘露、甘露,文宗時的那場事變給朝臣們的心理留下了濃重的陰影,僥倖逃過一劫的宦官們對參與其事的官吏採取了血腥的屠殺,前後被殺死的朝臣達數千人之多,以至於在文宗之後,雖也曾有忠貞的良臣出現,卻無一人敢像李訓那樣挺身而出,與宦官做殊死一搏,甚至是在被喻爲“小太宗”的宣宗一朝,一樣沒有朝臣敢對宣宗向宦官奪權的暗示給予迴應與支持。
人畢竟只有一顆腦袋,像李訓那樣不怕死的忠義之臣,在茫茫的宦海之中,也只不過是滄海一粟,能有幾何呢?
“但是,總得做點什麼吧,這似乎是個好機會。”於軻幾經沉思,忽然有了新的想法,嘴角流露出一絲笑意。
韋莊見他這般神態,料想又有良策,便道:“於兄莫非又有什麼奇策?”
於軻道:“算不上是什麼奇策,不過,有一個人倒可以有他的用武之地了。”
韋莊正欲問這人是誰,下人來報,言白啓明前來拜訪,於軻笑道:“說曹操曹操就到,快快有請。”
不多時白啓明進了來,一見面就道:“長安城中議論紛紛,都在說那大良米行有人撐腰,官府竟然不敢向它們徵稅,於兄你身中朝中,不知是否確有其事?”
白啓明是人微言輕,但每遇不平之事,都忍不住會十分的關心。於軻也不瞞他,便將這其中的原由說了一遍,只不過隱藏了一些不該說之處。白啓明聽罷果然是大爲憤慨,怒道:“宦權專權,敗亂朝綱,實爲大唐不興之禍害,於兄爲何不上道奏摺,順勢將那兩中尉一併彈劾。”
“好嘛,每一次都大義凜然的讓我去做這些得罪人的事,你卻逞個口舌之快,老子纔沒那麼蠢呢,你不是想充英雄麼,這回就給你一個機會。”於軻心中抱怨,卻是嘆道:“此事不是某的職責所在,某自然不好貿然上奏,這樁案子某看只有大理寺來審定最爲合適,白兄在刑部當差,這點不會不清楚吧。”
白啓明又給於軻忽悠了一下,想了一想,道:“按律法是該當如此,只是陛下至今未將這案子發往刑部,那刑部當然也就沒法發往大理寺。”
“關鍵是此事頗爲棘手,大理寺也怕得罪人,不過如果是某在刑部主事的話,一定會主動請陛下將這案子發往大理寺審定,只可惜某在禮部辦差,對刑律之事不甚熟悉呀。”
於軻按照想好的思路一點點的拐帶白啓明,一旁的韋莊很快明白了他的用意所在。左中尉雖然比右中尉的實力占強,但也不至於可以將右中尉至於死地,所以這二人實際上是誰也得罪不起的。路巖是韋保衡的得力幫兇,於軻當然不便明着與之對抗,而若能讓他主持的大理寺來審定這事關左右中尉之爭的大良米行案,便等於把路巖推向了進退兩難的困境。
“好一步借刀殺人的妙棋呀。”韋莊想通了這節,不由暗暗點頭讚歎。
不過,這件事還需要一個楞頭青來搬上臺面來,而白啓明正是這樣一個不畏強權,無所顧忌的角色。
果然,白啓明聽罷於軻之言,當即道:“既然如此,那某明天就上一道奏章,請陛下將此案發往大理寺審定。”
此意正中於軻下懷,但他又爲白啓明有幾分擔憂,他這奏章一上,無疑表明他在與路巖爲敵,不論是否能搬倒路巖,他今後的仕途都將是十分的坎坷。但這又有什麼辦法呢,有些事,必須要人去做。
“白啓明啊,也許只有經歷過這一場風雨,你才能從聖賢書中徹底醒悟過來,世界,並非像你想象的那樣正邪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