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來關上門,就看到了門外的兩個守衛。
袁來衝他們笑笑,隨後向外走,其中那年輕的守衛忽然開口道:“北邊是將官的住所,南邊是中原修行者們的住地,西面是壁障,守衛嚴格,你想要走一走的話仔細點。關二爺的住所在北面,隨便找個守衛問下就行了。”
“謝謝。”袁來笑着迴應道。
隨後想了想,便向東而行。
東邊是他來的方向,不停地有車馬從天門關內趕來,也有人向東而去。
營寨附近說起來也真的算不上盤查嚴格,因爲就在這裡不僅僅駐紮着數萬大軍,更有數個四境宗師級別的強人,以及一大把三境修行者,這麼多強大的勢力在此處,別說尋常宵小了,就算是四境等級的人物想要來闖照樣是有來無回。
所以袁來在此處行走,竟然也沒有什麼人來管,他琢磨了一會兒心中的難題,暫時還沒有什麼頭緒,事情還不明朗,而且那壁障還沒有打通,想來想去這些事也只能到年後再看。
關西不知道去了哪裡,但既然知道了他的住處那麼袁來當然不急。
他就這樣在附近人少處行走,想着心事,走了一陣忽然他感覺到了一點疲憊,說起來閉關那麼久對身體的損害當然是有的,飽餐一頓只能是暫時緩解,更深層次的一些勞累還是有的。
他結束脩行後沒有多休息多久就趕來了關外,此時事情了結,身體便忽然涌上疲憊。
他想了想,找了個地勢微高的地方。
這裡的地上原本有許多枯黃的草,雖然被除去了一些但還剩下貼地的許多,就好像是一層地面上的柔軟的皮。
他盤膝坐下,正好面對着南邊的重疊的悠遠的山。
草原上的陰雲漸漸大了起來,袁來看到陰沉的黑灰色從山峰的那一邊爬了上來,然後向這片天空探來。
今天草原的風很大,吹得他的衣袍也不斷抖動出波浪。
風中帶着遠方的辛苦和甜香,草原上的獨特味道讓袁來的心慢慢安寧下來。
他的身體疲憊,但精神旺盛,冥想吐納時間太長了他早已經厭煩,所以盤算了下便開始坐着呆。
呆並不是懶惰,呆也可以叫做靜思。
人常講獨處靜思,放空心靈,塵世的喧囂浮華是紅黃色的塵,包裹住了裝滿**的心。
越是動,越是容易迷失,越是靜,越是可以自省。
袁來看着天邊陰晴變幻,看着天色慢慢沉下來,他忽然心有所感,伸手入懷摸出一本舊書。
《黃庭經·內景卷》
袁來撫摸着這薄薄的書冊,心緒翻飛。
這是他立身的法門,是他重生啓國之後看的、修行的第一本典籍。
也是憑藉着這冊薄薄的書,憑藉上面那不多的字句,才得以自己開啓靈臺,踏入一境之中。只不過自從他讀其百遍踏入一境之後,就很少翻看了,因爲其中的法訣已經記牢,所以也就無須再看,但也因爲它實在是薄,而且對袁來有獨特的意義,因而他每次打坐吐納修行都習慣將它揣入懷中。
不圖別的,只圖心安。
這次出關後時間急也就一直放在了身上。
“最開始的時候,誰想得到人也能有那種玄妙之力呢?”
袁來看着這冊書,喃喃自語,隨着修行漸深,他也開始對修行有了更多的感觸,尤其是這次閉關,他將那些藏在隕石中的古老的文字符號中蘊含的天道真意領悟了之後,對待修行他更有了許多不同的想法。
他想起來上輩子聽人說的一種讀書法。
說是真正的讀書法是將一本厚書先讀薄,然後再讀厚。
黃庭經這種道門典籍不是這樣,它本身就極爲精煉,字字極簡,但這並不意味着它就不厚,而是一種緊緻的厚。
就像用手掌下壓一塊鬆軟的海綿,就像用手掌攥實一團晶瑩的雪。
“攥實一團雪很容易,但是把它重新恢復成原狀就太難了。”袁來看着天地寬廣的草原,心中想着,草原太廣闊,關外的天地也比關內要更大,極目望去會看到地平線而不是建築。
在這種寬廣的環境裡,人的心會變得更加清靈。
“或許,這也是吸引修行者去往邊關苦地的原因之一吧。”袁來暗想,天地的變幻的確能給修行者不一樣的心靈體驗。
他撫摸着黃庭經,看着天色慢慢沉下來,聽着遠處的一些呼喊的背景音,一時間心無雜念,手指慢慢地翻開了書頁。
內容是爛熟的,但是他並不膩煩,看着這書中內容,他就像看到了一個老友。
袁來逐字逐句地慢慢地讀,漸漸的有了不同的體會,他想這可能就是自己閉關所得,此時的他對書中內容的感受已經完全不同了。
書有時候就像是鏡子,不同的年齡不同的心情不同的場合地點,看出來的東西也不一樣。
慢慢的,袁來有些入迷。
這裡很安靜,還有野草遮蔽,就在他的身邊甚至還有一株小樹。縱使是有人在遠處看到他,也沒心思理會,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事情,修行自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天色依舊頑固地陰沉下去,風開始變大,預示着有大風雪降臨。
關外的冬季常有風雪,這不是稀奇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是頻繁的。
所以無論是關外人還是西北人都對突然而至的風雪有一套應對辦法,和足夠好的心態。
在營寨外面忙碌的西北人們卻都有些不高興,因爲大雪一來不知道有多大,萬一太大了把好不容易做了一半的工作壓垮了,那就是很糟糕的事。
趕車來回運送貨物的人也不高興,因爲雪大了路就完了,更會耽誤事情。
但是在關內的城市中百姓們卻對這場即將降臨的大雪表示歡迎。
因爲新年就要到了,沒有白雪的陪襯,紅色的對聯窗花大燈籠就沒那麼好看了。
但無論人們的心意是什麼,總之雪花還是開始飛揚下落。
“下雪了。”
申屠沃甲站在門口,負手看着遠處模糊的山巒,說道。
遠處有一個將官跑來,向申屠沃甲行了個軍中禮,而後開口道:“大帥,這是家裡剛剛送來的信!”
說着,這將官呈遞上一個紙團。
那是從軍中用來傳遞消息的鷹爪子上取下來的信。
家裡也就是指的西北府,申屠沃甲的大本營,他帶着一羣軍中將官趕到了關外,府中則坐鎮着西北的文官集團。
同時西北的耳朵也在家中,關外消息不靈便,所以一旦有什麼事情都是先抵達府,然後再轉接關外。
這種信息的傳遞很頻繁,草原上的“世界”一出,整個天下都動了起來,西北軍當然要緊密關注一切動靜。
申屠點了點頭,接過卻是沒有立即展開看,而是默默出神,那將官退後幾步,然後轉身離開。
兩個站在門外的守衛士兵好奇地看着自己的最大的上司,一方面是敬仰,一方面也很好奇,很好奇申屠沃甲究竟在想着些什麼。
在他們的想法裡,大帥肯定是在琢磨天下大事。
但是如果有申屠沃甲身邊的人在場,就一定會一眼就看出,大帥現在根本就不是在琢磨什麼大事,而是在想人。
想家裡的女人。
用文人的詞兒來說,就是相思,只不過這裡的相思少了幾分文人墨客青樓柳巷中的俗媚,多的是一種溫暖的關懷。
申屠沃甲統御西北數個州府,千百里大地,隱隱的西北王者,但是家中卻只有一個女眷,沒有三妻四妾,沒有七子八兒,所以他如果想到家裡,想到家裡的人,那麼想的也就只有那麼一個女人。
不過,這種短暫的相思只是片刻就被他放下了,申屠沃甲從不是個兒女情長的人,他吐了口氣,然後慢慢展開了那個白紙卷。
“不知道,又有什麼消息了。”
他心中想着,然後就看到了紙上的字。
兩個士兵只看着申屠沃甲凝視着那小小的紙條好一會兒,然後就看到申屠沃甲的指尖出現了一團火,將白色的紙條燒成了黑灰。
隨後,申屠沃甲眼中閃現疑色。
紙上有兩個消息,是說有兩個人即將到來。
第一個並不讓申屠沃甲很意外,真正讓他陷入沉思的是另一個人。
“他,怎麼會來了呢?”申屠沃甲喃喃自語。
……
雪越來越大,紛紛揚揚,遠處在忙碌的士兵們紛紛停下工作,開始收攏。
但是袁來卻恍若未覺。
他運行法訣,元氣外放於體外,這樣在他身周範圍所飄下的雪就被吹偏了方向。
這種方式很耗費元氣,但是袁來並不在乎,他的元氣最是充沛,根本不吝嗇這些。
相比之下,重讀黃庭經,心中生出的那種感觸纔是最重要的。
但是黃庭經經文真的很少,就算他看的極慢,也終於開始讀完了。
袁來嘆了口氣,合上書頁,一擡頭才現四周已是白雪茫茫。
他也不急,用欣賞的眼光看雪景,關外的風雪更野蠻,更粗獷,別有風味。
但是就是這個時候,他忽然聽到了腳步聲音。
有人?
聲音從他身後傳來,袁來很好奇,扭頭看去,入眼處是一個三十餘歲模樣的男人。
看樣子,應該也是修行者,對方穿着樸素的道袍,踩着布鞋慢慢走來。
袁來看向對方的臉,那是一張陌生而平凡的臉,沒有任何特別之處,若是在人多處袁來甚至不會注意到他。
此時,那個男人目光溫和地走來,他似乎也有些奇怪,奇怪於在這個時候竟能在風雪中遇到打坐少年。
袁來想要起身,但對方走得雖慢卻極快,竟然已經到了他的附近。
“這裡,可以坐麼?”
男人溫和地問道,年紀雖遠高於袁來,但眼神卻那般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