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這雪要下一夜了。”袁來從門縫往外看,同時慢慢說道。
關西將自己的大刀掛在牆上,笑道:“的確,這麼大的雪也很罕見了。”
袁來回過身來,道:“這樣的話,趕路就要麻煩了。”
修行者雖然能在雪地中行走,但一來耗費極大,遠不如騎馬,二來道路都被淹沒,搞不好還容易走錯方向。
“嗯,正好,你也不用急着回去了,多在這呆一陣吧。”
袁來搖頭說:“今天逛了一陣,覺得這裡真沒啥好看的,真還不如天門城,再說過兩天就要過年了,我……還是想好好過個年的。”
關西聽了笑了笑,沒有說什麼,他看得出來這少年人心緒並不如表面平靜。
“等下,要去議事堂麼?”袁來掩門問道。
“是啊,說起來也就是現在這裡的大人物還不是那麼多,所以我纔能有個說得過去的席位,但是過去坐也是隻有聽的份,那些大人物的交談我可插不上嘴。“關西自嘲道。
袁來好奇地問:“都談些什麼呢?”
“沒什麼。“
”嗯?“
關西嘆道:“如今壁障未開,又有什麼能談的呢?就算是有些東西要說,你難道還指望會在所有人面前說的麼?私下裡說不更好?”
袁來一怔,深以爲然。
他想了想,又問:”那現在大帳裡都有些什麼人呢?“
“人……西北的一些有名聲的將軍像韓擒虎這等人肯定是有的,修行者方面主要是幾個大宗門的高層,不少都是在臨江直接過來的,還是那些熟人,當然也有一些你沒見過的,更有些我也沒見過,只是聽過名字。”
“熟面孔?屠蘇屠院長?”
“有他,還有南宗的杜長老,本來送陳鄒縱橫回宗門去了,不過後來又趕了回來,其他幾個宗門也是這般。”
袁來暗暗點頭,心想怪不得會在這裡與唐靜巖重逢,他又道:“陳鄒縱橫怎麼樣?”
“聽說已經無大礙,南宗的妖孽果然是嚇人,拼成那個樣子竟然這麼快就恢復了過來,也不知道南宗爲了治他耗費了多少資源,而且,我聽說,這次陳鄒經此一戰更有所精進,當真可怕。”關西唏噓不已。
袁來也爲之驚歎,隨後又問:“那陳書畫呢?”
關西卻是搖頭,皺眉道:“我沒有聽到過他的消息,不過要是我看,估計情況不太妙,北宗對他的情況一直諱莫如深,在這段時間內在臨江北宗又有新人出了風頭,哦,那隱隱有取代陳書畫的意思的人聽說還是你的同鄉。”
“劉重湖?”袁來訝異道,他的確缺少消息渠道,對此不很知曉,聽到劉重湖大放光彩他卻是並不意外,在他看來,劉重湖的確是個真正的天才,進了北宗想要出人頭地只是遲早的事情。
“說起來這些弟子輩的年輕人還沒有幾個到達這裡,大都還在天門城,如果不是你來的匆忙恐怕還能看到他們。”
袁來聽了微笑道:“遲早都要再見面的。”
說着他眼神忽然一飄,又道:“快過年了,如果有機會遇到朋友那應該是很喜悅的事。”
關西沒有插嘴,只是理了理衣袍,而後道:“時間快到了,我得去議事堂了。”
袁來讓開大門,站在火盆旁,關西推開門扇,寒風便卷着一道細細的雪吹了進來,火炭也是顏色一暗。
關西衝着中間的大營走去,冒着風雪,袁來沒有關門,只是站在門口依舊有些癡癡地衝着黑夜裡瞧,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種冷厲的風雪日,氣溫怕是零下幾十度?
他是修行者,有元氣不停在經脈流轉,縱使如此還不得不穿着厚厚棉衣,真難想象如果是普通人在這種天氣裡恐怕能做的只是窩在被子裡瑟瑟抖輾轉難眠。
寒冷能讓腦子更清醒,也讓旅人更孤單。
吹進來的雪有些多了,弄髒了帳子裡的地面,就在袁來打算關上門的時候,忽然一道人影破夜而來。
等那人到了近前,袁來才現他是個修行者,年紀大約二十多,從道袍式樣看,年輕人看樣子不太像大宗門出類拔萃的弟子,而是像是那種伴隨宗門長老左右的人。
這種人往往修行資質不佳,晉級無望,所以許多投了宗門管事的長老門下,學着處理事務,未來也是管理宗門的中堅。
年輕人踩着雪面無表情地走大門前,然後上下打量下袁來,道:“議事堂傳喚,請袁公子到議事堂一敘。”
年輕人的言語文辭還比較客氣,但其中卻透着一種冰冷的味道。
袁來不以爲意,心知無論古今中外,領導左右的下人總是這副官樣臉孔,說的好聽是守本分公事公辦,說的難聽也就是狐假虎威。
他疑惑道:“議事堂?要我去?是誰?”
年輕人有些不耐煩,但似乎是聽說過袁來的名字,所以只是生冷地道:“很多人,議事堂長老們聽說你在這裡,所以喚你去,要見一見。”
袁來心中狐疑,覺得這事情透着萬分古怪,事先沒有通知,看時間此時議事堂應該已經坐滿了人,也應該開始議論,這個時候說是要傳喚自己,假如這的的確確是真實的,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
喚他前去應該是臨時起意,想起來申屠沃甲要自己畫的圖,以及唐靜巖白日臨走時候說的那句話,袁來隱隱有幾分猜測。
他也不多想,也不怕有詐,便溫和道:“請前面帶路。”
年輕人不置可否,轉身即行,袁來跟在他身後,踩着雪,不一會兒就來到中間大營帳外。
營帳的門是一道厚厚的簾,卻不知是何種動物皮毛,厚實沉重,擋住寒風。
在外還可以看到議事堂中的燈火,袁來隱隱也聽到裡面說話的聲音,粗粗一聽,人數的確應該不少。
年輕人帶着他來到帳外,毫不耽擱地挑開門簾,頓時橙黃的燈火便閃耀透了出來。
“袁來帶到!”
年輕人喊了一聲,隨後便飛快地退下,不知閃到哪裡去了,只剩下袁來猶豫着掀開門簾,他站在門口,向裡面看,頓時便感受到許多道強大的目光向來壓來。
那目光足有數十道,其中最強大的有五道,異於常人,這些目光並非有着刻意的壓力,但同時聚攏來依舊形成了一種巨大生猛的力,不作用於體魄,而是直擊心神。
草民金鑾拜天子,天子的目光便萬鈞沉重。
此時包括五位四境大宗師在內的幾十位三境一齊看來,霎時間,那種壓力讓袁來心神大震!
他暗暗一驚,急忙屏息,從六律傳承三座玉石像悟得的心神之法作用於心,憑藉其力量和他本身極其穩固的心境,他只是胸口一悶,便將這壓力扛了下來。
袁來盯着這壓力,昂着頭,用清亮的眸子看向那些人。
顯然,他的反應讓一些人有些意外,尤其是那些並沒有在天鼎大會見過他的人。
而便是那些見過他的,也挑起眉頭,說起來他們中極少有人真正的面對面的與袁來交流對視過,這還是第一次。
議事堂的佈局很簡單,也……很有意思。
當中的主座是申屠沃甲,這理所當然,在申屠沃甲左右兩側則是兩條很長的桌子,左右兩排,一面是西北軍官和西北本地的修行勢力,另一面則是中原宗門的厲害人物。
這種佈局無疑涇渭分明,袁來只是一掃心中便已經大概瞭解。
他緩慢地看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幾個熟悉的面孔,比如座位相當靠前的屠蘇和杜康,另一側則是韓擒虎蔣衍等西北軍中的厲害人物。
尤其吸引袁來目光的則是距離申屠沃甲最近的五個人,也是那給他最大的壓力的五道目光的來歷。
他想起加上昨日到來的寒山清流宗宗主,這裡應該有六位四境大修行者,除卻申屠沃甲剛纔沒有看他,其餘五道正該是五人。
這五人他一個都不認識,在他想來對方也定然沒見過自己。
在大略一掃之下,他也現這裡似乎並沒有他這個輩分的人,看來就算是有宗門弟子在此也並未允許出席。
年輕一代的人才剛剛開始成長,如今支撐着啓國修行江湖的還是這羣前輩高人。
直視前輩是很沒有禮貌的,袁來很注意這點,倒不是敬畏,只是出於他心中對禮儀的要求,於是他只是大略一看後便垂下眼,不卑不亢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弟子謙卑地輕輕施禮。
“晚輩袁來,不知……諸位前輩喚我何事?”
大帳中很安靜,只有兩側的充作照明的立式銅燈上火焰熊熊,袁來站在門口,在兩側長長的桌案中間有一道細長的地毯,不是紅色的,泛着厚實的薰黃色。
他的雙腳正踩在地毯的末尾邊緣,身後是沒有拉緊的門簾,露出的縫隙宛如巨獸的口,是黑色的,寒風灌入,從中隱約看到暴躁的羣山陰影。
有人依舊在注視着他,有人已經收回目光。
袁來注意到其中一個氣息強大的老人眯了眯眼,開口問道:“就是他?”
唐靜巖的聲音隨之出現,袁來也察覺到一道冷厲的目光射來:“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