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來很驚訝。
他真沒想到這位與他可以算是不相干的人竟會半途從大帳中走出,看樣子似乎還是奔自己前來。
施卿卓面無表情,就這樣站在袁來面前不遠不近的地方,眼神有些冷,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可歸類於審視。
先是朝廷重臣的獨女,後來又上北宗拜入屠蘇門下,協助處理事務,再後來又到了臨江一事,在那個舞臺上得到了充分的歷練,此時,這位施家女兒再也不是施公旦的女兒,而是成了可以獨當一面的年輕一派。
不僅僅是身上有了一股雖然還顯得有些稚嫩的威嚴,而且最關鍵的是其神態體貌氣質都不同於凡俗女子。
當她審視一個人的時候,目標甚至會心神顫動。
這不是因爲修爲力量的高低,而是在於權力地位。
但是,讓施卿卓顰起眉頭的是……站在風雪中的少年並沒有一絲一毫的躲閃,那與自己對視的眼神甚至連一丁點的細微的猶如漣漪樣的波動都沒有。
只是平靜地承載着自己的威勢,然後淡然地看着自己。
甚至……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竟然反而感受到了來自對方的壓力。
奇哉怪也!
她心中暗暗對自己的感覺嗤之以鼻,面上依舊保持高冷態度。
“有事?”袁來琢磨了一下,先問道。
“去那邊說吧。”施卿卓丟下一句話,便自顧自向某個無人的黑暗處走去。
她行走的極爲乾脆利落,整個人就像一片黑色的、灰燼一般的雪花在袁來的附近盤旋、駐留了一下便繼續被關外的粗野的冷風吹到了黑暗的角落。
袁來沒有動,他只是站在原地有些訝異地看着這摸不清頭緒的一幕。
他當然不知道,類似的一幕其實在施卿卓身上上演了很多幕,甚至就在不久前的臨江,某個風雨欲來的日子之前的夜裡,這個年紀不大但心思深沉的少女便提着紅燈引着另一個男子至了黑暗處。
“想掌握主動權麼?挺有意思。”在施卿卓看不到的背後,袁來忽地露出玩味的笑。
在他看來,這是一種很簡單的佔據主動權的辦法,叫自己去自己便去了,那麼談話的主權便落在了對方手心。
這種簡單的伎倆袁來當然一眼便看透了,但是他也根本不想去做什麼,只是擡步循着施卿卓的足跡跟上去。
抱着倒是要看看你想耍什麼花樣的心理,袁來尾隨着青春少女在風雪中走了一小段路,然後終於停下。
”現在可以說了吧?“袁來問道。
施卿卓不緊不慢地說:”你想聽什麼?“
袁來眨眨眼笑道:”你說什麼我就聽着唄。“
”剛纔在大帳裡,你說自己是奔着救朋友的想法來找申屠將軍的?“施卿卓沒有再來幾句古龍式的廢話,而是單刀直入,開門見山地說起這件事。
袁來內心一動,不知她說這件事做什麼,不過看起來施卿卓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兩人這算是第二次見面,但是正經說來只算是第一次交談。
施卿卓對兩人之前的那些名分上的糾葛絕口不提,這倒也是對了袁來的胃口,既然是談正事那他也認真起來,說:”當然。“
”那申屠將軍怎麼回答的呢?如果我沒猜錯他應該是拒絕了你。“施卿卓淡淡說道。
袁來並不意外,這點並不難猜,因而他只是點點頭默認。
“你應該不是蠢人,所以應知道其中利害,你只是散修,算是潛力大,那也僅僅是潛力,大帳中任何一個長老對你出手,你都擋之不住,身後更沒有勢力,那麼你想進入‘世界’,憑什麼呢?要知道名額是很寶貴的。“施卿卓冷淡地問道。
頓了頓,她又飛快道:”難道你以爲這東西是你現的,就能分給你一份麼?這麼想也未免太天真了,所以你來找申屠將軍完全是錯誤的,不可能成功。“
施卿卓說着盯着袁來的眼睛,她本以爲自己這話說出來面前少年會搶白,至少也會變色,但是結果讓她有些失望,袁來只是平靜的模樣,一個專心傾聽的討厭樣子,根本沒有出言打斷她的意思。
沉默持續了幾息,袁來才終於露出一口白牙:”我知道。“
這些他已經知曉明白,而且可能與施卿卓所想不同的是,袁來擁有前世記憶,早已經在上輩子就學會了不要抱怨,要勇於接受現實。
前途會有很多攔路石,正確的態度應該是踩上去看得更遠而不是咒罵憤懣難平。
所以他早已經拋棄了失望和憤怒,轉而思考破解之法。
一臺好的相聲需要兩個人互相配合,但是施卿卓很不開心地現袁來並不是個好的搭檔,因爲他根本不配合自己,只是那麼平淡地笑笑,反而顯得自己落了下乘。
這種感覺相當糟糕。
施卿卓有些不滿,吸了口氣,繼續說:”剛纔你在大帳中說了出來自己的訴求,但是你也應該看到了,整個議事堂中並沒有任何人對你的要求表達看法,當然,也不可能有人去幫助你。“
這句話是實話,施卿卓本以爲在這點上袁來會保持沉默,但是現實又一次出乎她的意料。
袁來在這時候忽然笑着搖了搖頭,說:“並不是這樣。”
“恩?”
“我是說,並不是沒有人想幫我。”袁來笑着解釋。
這下子反而是施卿卓驚訝了,她漂亮的眼睛微微擴大,問:“是誰?”
袁來微笑着,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忽然從他的瞳孔深處透出一股獨特的笑,然後那笑慢慢擴大,像黑夜中的漩渦,並非讓人覺得溫暖,反而是生出距離感。
只聽他用緩慢的聲調說:“當然……是你了。”
頓了頓,看着施卿卓吃驚的樣子,他反問道:“難道不是嗎?”
……
施卿卓找他出來,說這些事,目的太明顯不過。
當然,假如站在袁來位置上的真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而且真的是手中一張牌也沒有處於滿心焦急彈盡糧絕的狀態下,或許真的會被施卿卓牽着鼻子走。
但是,袁來的心境比施卿卓高了太多,施卿卓的談話技巧在他看來也很一般,最關鍵的是,他手裡還有牌可以出,必要的時候他大不了拿令牌找申屠,所以他可以和施卿卓唱反調。
沒錯,他的確不是一個合格的搭檔,不想也沒必要去當一個稱職的演員。
“呵,好吧。”施卿卓終於敗下陣來,她出複雜的笑,既然袁來不吃這一套她也不再廢話,繼續開口以掩飾自己的失態。
“既然你猜到我的來意了,那麼……你怎麼想?我的確可以幫你,如你所見,我雖然不是什麼長老級別的人物,但是已經能坐在議事堂裡,有自己的位置,甚至可以告訴你,本來我的位置可以排的更高,不過畢竟我是晚輩,所以我主動要求坐在最後。”
“總之,我可以幫你找你的朋友。”失去了惺惺作態的舞臺,施卿卓乾脆一口道破來意。
袁來也收起那種讓人心煩的笑。
不得不說,施卿卓的話的確戳在了他的心口,營救小野是他現在最渴求的事。
不僅僅是因爲答應大野的責任,更因爲他也早將小野當成一個可憐的內向的話不多但心思細膩的妹妹。
在大野急的手足無措的時候,沒人知道他心裡也同樣急迫,但是他知道凡事不能被焦灼的情緒左右,否則終將迎來失敗。
“這是屠院長的意思?”袁來沉吟了下,問道。
“不,這是我的意思。”施卿卓認真地回答,這句問答同樣曾出現在臨江。
“好,不過……你的條件呢?”袁來認真起來,整個人也顯得肅穆而鄭重。
施卿卓終於笑了,或許是女人的第六感,她早早就察覺到袁來營救小野的心思之急切,儘管他表面上看上去並不急。
所以,她自認爲自己掐準了時機,以營救小野爲條件肯定能達成目的。
“在臨江的時候人們就都很驚訝,驚訝於你怎麼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就修爲達到這一步,我可是知道的,就在半年前你還是個未曾修行的普通人。後來披露了你和武當歸的關係匪淺,人們說你得到了劍聖教導,但是……”
施卿卓笑了下:”但是……我找了北宗的眼線詢問,查了你和武當歸的消息,現你們就算是認識,但相處的時間也很短,而且你最大的變化應該還是在沃州山。“
”破境界可以說是悟性好,這沒關係,但你怎麼能用那麼短的時間將元氣厚度修至二境巔峰?而且,你那些層出不窮的看不出來歷的功法道訣又是怎麼回事?“
”後來,直到與灰原決戰,才終於現你身上竟然有一件強者留存的本物存在……“
”當然,我不要本物,便是你要給我我也沒本事拿,我沒那麼貪心,也不要你的那些道法,我僅僅是想知道,你的元氣修行這麼快的秘密,僅此而已!”
這一刻,施卿卓僅僅盯住了袁來,彷彿吃定了他一般。
而作爲獵物的袁來,則心下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