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站起身,如一朵纖瘦華貴又飽經風雨的冷花。
袁來很驚訝,不解其意。
在他想來,對方實在沒有任何這樣激動做派的道理。
但讓他更加沒有想到的是……
申屠夫人站起身之後,緊接着竟然將纖手攤開成掌,向他打來。
立時,元氣紛涌,一道攻擊撲面而來。
袁來這下更是驚愕無比,但下意識的他還是提起右手,向前一推,在電光火石間按照本能將那道攻擊完全化解。
化解掉的剎那,袁來自己便怔住了。
因爲他突然察覺到了一件事。
申屠夫人這一擊所使用的法門竟然是雲宗的黃庭經中所記載的一種獨門道法。
唯有搭配黃庭經文修行才能施展而出!
也因爲這道法門他自己就會,所以才能在瞬間本能地化解乾淨。
意識到這一點後,他豁然想到了什麼,滿是驚訝地看向申屠夫人,卻看到對面的女人一擊之後已然收手,此時望着他,那張美麗的臉上情緒變幻,最終只化作悠悠一嘆。
“你……果真是我宗門傳人麼……”
……
……
與此同時,府邸中另外一處花園內。
“世上的事情是很奇妙的,就像河流中一些不規則的漩渦,途徑漩渦的魚兒就容易迷失,但是漩渦畢竟也只是小小的漩渦而已,所能扭曲的水流範圍也很小,尤其是當你我站在很高的地方向下俯瞰的時候,尤其如此。”
廖先生指着桌上的棋盤,棋局已經進展到中後部,黑白兩方的陣勢佈局完全展開,但是卻竟沒有陷入膠着的廝殺之中,而是處於一種難得的動態平衡。
他繼續道,“就像你我這盤對弈,半子一子的爭奪會影響局部的戰局,但是在整體上,一城一地的得失卻難以撼動大勢大局大相。”
坐在廖先生對面的是個模樣奇怪的男人,他的容貌與這片大陸上的人迥異,比如他就生長着一叢褐色的頭髮,凹凸起伏頗大的面部,以及一雙淡綠色的眼珠。
他的面貌,只教人以一望,便是滿滿的異域風情。
但就是這樣一個模樣迥異的男人,身上卻有着這片大陸上最地道的最典型的人的氣質。
他微微一笑,道:“我卻不這樣認爲。”
“哦?”
他指了指棋局,道,“宏觀微觀是一體的,就如同你講的河流與水渦,的確,一個小小的漩渦在飛鳥的眼中或許近乎於無,但是它的產生導致的變化卻是無窮巨大的。”
“改變一子半子,若是在關鍵地方,在要緊的時候,那也會決定生死。或者,只要這樣微小的水渦足夠多,位置足夠要緊,那麼也未必不能掀起波瀾。”
廖先生聽了忽地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道:“可是,你想的僅僅是一點波瀾麼?若只是這點大的影響,那麼你說的的確有理,但假如……你要的是河流逆行、改道甚至是乾涸與暴漲呢?”
對面的人沉默下來,忽地開口道:“你說過你有河流改道的方法。”
廖先生點頭,又搖頭,說:“我沒有那種能力,那是神纔有的力量,你我都是水中魚兒,逆行只不過是延緩衰老的進程而已,修行乃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時光如流,逆流而上終也難逃精疲力竭,順利而下的結果。”
他苦笑一聲,長嘆了口氣,道:“河流改道與否,你我這樣的人無法決定,只能等待而已。”
“等待?”對面的人嗤笑一聲,道,“我等得到那天麼?”
廖先生肅容以對,認真道:“當然等得到,大周也不過坐了八百年天下,如秦更是轉瞬即消。我們修行者能做的只是等到那個時候,然後再去攪動足夠有力的水渦,加快這個進程,而已。”
“那你的意思是時機到了?”
廖先生做了個噓聲的手勢,指了指天空,或者是宇宙,輕聲道:“我只是看到了些變數而已。”
“變數?在哪裡?”
廖先生忽然擡頭,指了指府中某個方向,道:“或許,很快你就可以看到他了。” щщщ ✿тt kΛn ✿Сo
……
……
袁來覺得世上的事真奇妙。
一個又一個意外就如同命運長河中的一個又一個分佈不均,位置不定的水渦,你真的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會一不小心被捲入。
在京城的時候,他就知道了當初雲宗覆滅之後的發展,幾個雲宗僅存的年輕弟子逃了出來,他的生母陳青子卻承擔不起肩上的責任,從而逃走嫁人。
再之後,剩下的幾個“餘孽”便無奈四散奔逃。
李青綰留在了京城,而剩下的人便不知去往何處。
在去往霸城的路上,袁來遇到了呦呦,也間接知曉了其中一個的下落和結局。
不算沃洲山的趙閒雲,便再也沒有遇見其他人。
這麼久了,他幾乎要把這件事忘記,所以當虞卿跳出來表明其身份的時候,他真的驚訝無比。
西北王申屠沃甲的正室,也是唯一的一位妻子。
掌管整個西北地界地方官員體系,維持數個州府運轉的這個很有幾分傳奇色彩的女人。
當她施展出雲宗獨門道法,當袁來感受到她身上的那來自黃庭經的獨特氣息,尤其是當虞卿和他互相拿出那塊雲朵形狀的玉墜的時候,結果便已經不言而喻了。
“申屠沃甲的媳婦竟然是當初僅存的雲宗弟子!”
“這個叫做虞卿的女人竟然是和我那個名義上的母親同輩的師門姐妹!”
“按照宗門中的道理,我現在是宗主,按照輩分,我反倒要比她更高了。”
“這真是……意外啊……。”
袁來心中轉着這許多的念頭,看向在桌子對面喝悶酒的男人。
虞卿畢竟是個女人。
就算是一個足夠傳奇而強大的女人,她也還是一個女人。
袁來名義上是她的宗門的第二十八代宗主,實際上卻是她的子侄輩,尤其是這種宗門毀滅之後的子侄,其意義更是不同。
對於自己的身世,袁來基本上算是坦誠掉了,好在虞卿畢竟不是個普通的女人,縱使情緒有些失態,但終究沒有失控。
只是,需要一些時間去平復心緒而已。
當虞卿情緒激動的找了個拙劣的藉口微紅着眼睛離席而去的時候,她纔像個正常的懂得柔弱的女人。
於是,桌上就又剩下了兩個男人。
“師兄,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對吧?”袁來深深嘆了口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