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人在身邊,袁來頓時覺得舒服多了,不遠處有一對兒書生在談古論今揮斥方遒,近處則有面前一杯清茶香氣徐徐。
環境很優雅,只是有些孤單。
不過忽然之間,他的注意力就被門口剛進來的一位客人吸引了。
那是一個年輕人,十分俊俏風流的年輕人。
他穿着那種素白的長衫,踩着布鞋,頭上挽着一個道家髻,腰間配着一柄細長的劍。
袁來還是第一次在生活裡見到活生生的長劍,於是不由得將目光流連其上。那個客人十分敏感,迎着袁來的目光看了過來。
無論是什麼審美都應該承認這是個很好看的男人,氣質優良,面容白皙透亮不乏棱角陽剛,年紀二十出頭,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整個人的氣質卻很穩。
袁來是個很善於觀察別人的人,所以他瞬間便被這位客人吸引住了,第一印象感覺不壞。
那青年微微一怔,見到是個十多歲的俊俏少年在打量他,於是立刻回以一個有禮的微笑。
袁來也笑了笑,然而裝傻笑時間長了有了後遺症,所以他這一笑在青年眼裡真的有點傻乎乎的。
青年徑直走了過來,笑道:“這裡可以坐麼?”
袁來一愣,飛快掃了眼茶樓這層,竟然只有自己這裡最爲空曠,那麼這個青年過來也就是理所當然了。
“可以。”
“多謝。”青年點頭致謝。
眼尖的小二輕手輕腳地過來,殷勤道:“這位公子要點什麼?”
“趕路口渴,就來杯茶吧。”
“要哪種茶呢?”
青年伸手一指袁來面前的茶杯道:“這種就可以。”
“好的,您稍等。”小二一躬身就退下了。
袁來撇撇嘴,心道口渴的話一碗涼水下肚多熱的天也抗的過去,非得要進這檔次不低的茶樓點一杯價值不便宜的茶水來解渴,真他孃的矯情。
青年自然看不出他肚子裡的蜚語,將腰間的劍摘了下來放在了桌上,這柄劍看起來單薄如紙但是分量卻不輕,袁來清楚地看見自己茶杯裡的水面瞬間就不平了。
青年沒有和他交談的**,恰好袁來也不是個喜歡和陌生人勾搭的人,如果對方是個水嫩的姑娘那還有些可能,但既然是一位公子那就算了吧。
所以兩人坐在一起很安靜,是一種很讓人享受的寧靜。
說書人正講到什麼南宗的宗主十歲踏入修行第三境,玄關顯現,於南山之南青河裡一劍屠龍子,血染青河,從此青河改名作紅河。
聽書的茶客一片叫好氣氛熱烈,就連青年的眼神也被吸引了過去。而袁來卻聽得沒甚感覺,他只知道軟包硬包的紅河香菸,卻不知曉這世界的南山南。
想起紅河,他就想到了煙,然後很自然的煙癮犯了。
袁來的煙癮不重,幾天半個月不抽也不饞,但是一旦饞了就百爪撓心的難受。
難受也沒辦法,他不由得嘆了口氣,這一聲嘆息裡充滿了思念。
青年被對面少年人這一聲嘆息嚇了一跳,袁來年紀輕輕模樣俊俏,以前一副傻樣讓人忽略了他的皮囊,如今神智清醒了人的氣質也就上來了。
“你嘆息什麼?”青年好奇道。
袁來心裡正惆悵,聞言露出一副苦相道:“你說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什麼?”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青年沒想到袁來開口就是這麼個問題,他卻沒有笑,而是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我覺得是南與北的距離。”
袁來用一種看稀罕物件的眼神看着他,悶悶道:“我以爲你會回答是生與死的距離。”
青年淡然地笑了笑:“生死於修行而言不是很重要的。”
“你是修行者?”
“是。”青年點頭。
袁來眼睛一亮,道:“那你能告訴我修行是什麼嗎?”
青年一怔,卻不說話,直到等他的茶杯端上來才道:“我自己也說不清的。”
見同桌少年疑問他無奈地一笑道:“家師給我出了一道題,叫我體悟其中道理,我琢磨了近兩個月也毫無頭緒,你說就我這種悟性又哪裡能說清楚什麼是修行呢。”
這話有些突兀,本不該輕易對一個陌生人講,但是也許是憋在心裡苦惱的太久了想找人傾訴,恰巧對面的少年看上去就是個不錯的人選,所以青年猶豫了一下如此說道。
“什麼題目?”
袁來感興趣道,想到做題他忽然就來了興趣,這是他很喜歡玩的一種事情。
青年也沒有報什麼希望,看着袁來好奇便輕輕將手指貼近了茶杯水面,似乎是沾了一下茶水然後用溼潤的手指在桌面上寫了兩個字。
袁來眼睛一亮,他分明瞧見那手指沒有觸及到水面,那水珠就浮起自動粘在了指尖!
這戲法實在是漂亮得緊。
兩個字是倒着寫的。因爲兩人是相對而坐,所以爲了讓袁來容易地觀看,青年乾脆倒着寫了。
讓人讚歎的不是這份細膩心思,而是即便是倒着寫,這兩個字寫的也十分漂亮!
袁來上輩子的書法造詣不低,那是他很少的幾樣可以拿出來吹噓的本事,所以他一眼就看出來這樣書寫的難度,對這帥氣的茶客也更高看了一眼。
“就是這兩個字了。”
袁來定睛一看,是“出”和“重”兩個字。
看上去毫無瓜葛的兩個字,青年收回手,悵然道:“家師說讓我體會其中的道理,可惜……”
他嘆了口氣,語氣中不乏挫敗感。
然而就在他嘆息聲剛剛落下,就只見對面少年一臉古怪地看着他道:“你讀的書多麼?”
“啊?”他一愣,頓了頓回答道:“我自幼通讀道典和百家修行心得筆記……”
袁來卻打斷了他:“我說的不是什麼道典,而是那些歷史傳說,野史書冊。”
“這……無用之物……”青年茫然解釋道。
“那就對了,你應該多讀點書纔對。”袁來眼睛一搭,下了定語。
只是微微呆滯,那青年便驚訝道:“你知道這兩字的意思?”
袁來呵呵一笑,在對方的訝異眼神中慢吞吞說道:“你……聽說過倉頡造字吧?”
倉頡這個人物在這個世界是存在的,袁來閒着無聊翻弄自己房間那本《啓習》的時候就見過這個人物,和記憶中的相同,都傳說是造字的鼻祖。
“倉頡大師我當然是知道的,那是上古時候一位極其強大的修行者。”白衣青年道。
“……”
袁來覺得自己也有必要多讀點書了。
“傳說中有一個故事,”袁來定了定神悠然道:“倉頡造字之後名氣漸大,變得有些眼高於頂,造字也馬虎了起來,這件事傳到了黃帝的耳朵裡,對於臣子的這種變化黃帝很不滿,但是又不便直接指出,於是他找到了一位長者商議。”
“古時候用繩結法計年月,這位長者雪白的鬍鬚上竟然打了一百二十多個結,證明他已一百二十餘歲。這位長者沉吟良久然後就去尋找倉頡,正趕上倉頡教導人們識字,長者也不說話就在人羣后面聽,等人羣散去他才找到倉頡請教。”
“倉頡啊,我老眼昏花有幾個字實在糊塗,你肯不肯再教教我?”
一百二十多歲的長者詢問,倉頡不敢造次,恭敬道:“您說。”
老人道:“你造的‘重’字,是千里二字的結合,表明千里之遠,應當念做出遠門的‘出’字,而你卻教人念做重量的‘重’字;而兩座山合在一起的‘出’字,本應當是表明重量的‘重’字。你卻又教成了出門的‘出’字,這實在是讓我糊塗啊,只好請教於你。”
倉頡於是幡然醒悟,摒棄掉輕浮自大的毛病,可惜字已經教了出去傳遍天下無法更改。
袁來笑了笑,指着那兩個即將揮乾淨的字跡說道:“這就是關於這兩個字的含義了。”
再擡眼只見青年愣愣地聽着,而後臉色一紅,恍然道:“原來是這樣!”
看着這人臉色變幻不定,袁來覺得這時候自已應該喝口茶彰顯逼格,想到就要做,他端着架子人模狗樣剛將嘴脣湊到盞邊,眼角目光卻看到遠處一盆室內花草中間顯出一對兒晶亮的眸子!
他心裡一哆嗦,急忙吞下大大一口黃碧茶水壓了壓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