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要修行。”
這是謝采薇的回答,沒有人意外,就像太陽註定要在東方升起,西方墜落一般,天經地義。
謝靈運注視着她,徐徐嘆息,道:“修行又能如何呢?”
“讀書又能如何呢。”這是謝采薇的回答,以反問作答。
“未必每個人都能在那條路上有所成就,即便是書讀的多了也只不過是比平常人機會大一些罷了。”謝靈運勸說道。
謝采薇咬了咬嘴脣,擡起頭來注視着自己的父親:“我想試試。”
眼神最能傳達情緒,當陌生的兩個人目光相接觸的時候他們的心就有了一瞬間的映照,是善意還是惡意從眼神裡可以最容易讀出來。
謝靈運從女兒的眼神裡讀出了更多的含義,而那些含義匯聚到一起無外乎兩個字:堅持。
“那你準備好了麼。”沉默良久,謝靈運才說道。
一旁站立旁觀的謝十八眼神陡然閃亮,作爲謝家這一代有數的俊彥,他和這位父親接觸的時間更多,也更瞭解他。
謝采薇點了點頭。
“北宗作爲天下第一大宗門,招收弟子的要求是天下最高的,僅僅初試就不容易過,初試的考題何其多何其刁鑽,寒門子弟通過的機率微乎其微,只有家室殷實的人家子弟纔能有機會讀很多的經書,纔能有機會通過第一輪筆試,你若是想通過自然沒問題,但要想拿出一份好的答卷依舊困難,更別談其他人。”
謝靈運慢慢說着,眼神沒有移動,但袁來卻忽然覺得他這話其實是給自己聽的,北宗初試又名筆試,要考較考生學識廣度和深度,其中一些題目的要求甚至比科舉還要更難,袁來當然也早已經有所耳聞,他也爲此做出了努力,但時間畢竟緊迫他思考後覺得若是臨時抱佛腳恐怕沒用處,於是他纔會選擇每日閱讀《五部全書》,盡力記憶思考,對於能否通過筆試他還真的沒有太多把握。
謝靈運這段話頓時讓袁來的存在變得可有可無。
謝采薇卻沒有動搖,依舊堅定地看着父親。
謝靈運嘆氣道:“即便是筆試以你的學識定然會通過,但複試纔是真正的考驗,我毫不懷疑我謝家人定然可以通過,但是能不能拿到一個優秀的名次卻說不準,你若是執意修行那就必須拿到一個過得去的名次,要不然我覺得修行什麼的就沒有什麼必要了。”
謝采薇聽明白了父親的意思,謝靈運給了她兩條路,要麼不要去考,要麼就要拿到一個好名次,第一種選擇謝采薇拒絕了,那麼就只剩下第二種。
“我有信心。”她說。
謝靈運搖了搖頭:“你應當知道承諾是最靠不住的,除非你能拿出來讓我信服的東西。”
謝采薇沉默了,她可以拿出來足夠碾壓第一輪筆試的智慧,卻拿不出能在第二輪複試中脫穎而出的擔保。
沉默,依舊是沉默,她不是一個會撒嬌的姑娘,事實上即便她是,在謝靈運面前撒嬌也只會起到相反的作用,所以她一時無言,不知道再怎麼說。
等待了一會兒,見女兒的眼神越來越暗淡,高昂的頭也微微下墜,謝靈運有些欣慰地做出了判決:“既然如此,那就只能……”
“等一下。”
謝靈運的話被打斷了,作爲朝中屈一指的大臣,他的話已經很少很少被人打斷了,上一次打斷他的還是皇帝,所以當這聲音響起的時候無論是他還是他的兒女都感到了詫異。
出聲的是袁來。
這個從今早掉到河裡開始就一直被人牽着走的少年終於第一次試圖不按照別人的指引行走了,他似乎有些靦腆,看上去也有着這個年紀應有的膽識,穿着讀書人衣衫的他顯得有幾分文質彬彬,感謝袁守城將他餵養的白白淨淨,也感謝陳青子給了他還算不錯的容貌,有時候生的好看一些肯定是會有特權的。
比如若是一個相貌醜陋粗野的傢伙開口打斷了謝靈運的話,那麼這位大臣很可能不會聽他說什麼而是直接叫人打斷他的腿。
袁來有些羞澀地笑了笑,卻沒有任何一絲見到大人物的緊張和忐忑,他渾身輕鬆,看着謝靈運的目光也十分穩定,這讓一直沒有對他多加註意的謝靈運也不由吃了一驚。
久握權柄身居高位的人渾身會有一種壓力,這種壓力就像磁場,會讓其餘人不由自主地感到畏懼,就像當今大啓的那位聖上,傳說當他全力釋放威壓之時,三境及以下的修士甚至連與他對視的膽氣都會消失!
謝靈運自認沒有聖上那等威壓,但也萬萬不是一個普通的少年可以抵禦的,他下意識眯了眯眼睛,身子微微調整,於是他渾身的威嚴更加顯著,他認爲先前只是自己刻意收斂了上位者的氣度,所以這少年才能如此淡然,而如今當他威嚴的目光完完全全將袁來籠罩之後。
謝靈運忽然覺他錯了。
這個站在亭子邊不聲不響毫不起眼的少年人是真的與衆不同的。
“晚輩見過謝伯伯。”袁來微笑着施了一禮。
謝靈運眉毛一挑,嘴脣微動終究還是不曾糾正袁來的稱呼。
“你有話說?”
“是有一些話想說。”袁來毫無緊張的直視着這位大人物,眼中含着平等的意味,這讓謝靈運再吃一驚,像這種眼神他只在那些朝中身份和自己相當的大臣、將軍、或者那些厲害的修行者眼中才會看到。
“想說就說吧,不過我不喜歡聽廢話。”謝靈運說道。
殊不知這句話讓一旁的謝十八和謝采薇齊齊驚訝莫名!
自己的父親何時這樣容易說話了?!
袁來沒有任何驚訝,他之所以能夠不懼這大人物的威嚴只是因爲類似的人物他前世已經見過許多,甚至他自己也曾是那羣人中極爲年輕的一個。
他沒有試圖開口說一些諸如一個父親應當尊重女兒的選擇之類的毫無用處的口水,謝靈運不是傻子也不是影視劇中才存在的那種會被一個年輕人三言兩語說動的父親。
他先是家族族長,再是帝國重臣,再其次纔是一個父親。
袁來笑了笑,略微組織了一下語言,而後開了口。
他第一句話,就很有意思。
“我明白您對采薇修行的顧慮,無非是爲家族擔憂,但是我想說,或許采薇修行對謝家的好處大於壞處也說不定呢。”
此言一出,謝靈運皺起眉頭,而後有些不喜地道:“小小年紀休要故弄玄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