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將至,天地間的顏色逐漸變得蒙淡。
花朝在書房門外輕輕叩響了門扉。
她這次只是受了點皮外傷,休養了幾日就沒什麼事了。至於身上的藥力,也已經被雲陽給解了。只是東方夜在被東祈皇委以重任的同時,卻也變得越來越繁忙。
東方夜聽到聲響後擡起頭來,見了是她,柔聲笑道:“娘子,過來。”
花朝立於一側,神情複雜,這時緩緩走上前來,問道:“很忙嗎?”
東方夜淡淡一笑,歉意地輕聲說道:“對不起,這幾天都沒有好好陪你。”
花朝衝着他靜靜搖頭,忽然正色緩緩地說道:“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東方夜心神一凜,神色裡有一瞬的不安,隨即淺淺地笑了,“好,你說。”
花朝猶豫一陣,終於低聲說道:“我……要離開這裡了。”
東方夜寧靜的神色微微一滯,他沒有料到她此時會突然提起這件事。雖然,心裡清楚的知道她遲早會做出決定,可還是不願見她就這麼離開。
花朝見他神色裡有剎那掩去的黯然,心頭驀地一緊。
她正眼注視着他的臉,極其認真地說道,“我對先前之事確實不能釋懷,你也是知道的,即便是試着放下,可仍就是會有一個疙瘩。疙瘩再小,也依舊存在。可是,”她明顯停頓了一會,緩緩道,“東方夜,我並不否認對你的情感。”
這是她第一次這麼毫不掩飾的承認自己的心意,其實除卻東方夜確實欺騙過她這一點以外,說到底他並沒有做出其他對不起她的事情。沒有利用,也沒有算計。反而,是他暗暗爲她做了很多,欠了他很多。
這一切,她心裡都清楚的知道。
可是,也或許是因爲她的心眼太小,總是無法做到真正的跨越這道橫溝。
今日的決定是她經過深思熟慮才做出的,她突然選擇坦然面對,只是不想日後兩人都有所遺憾。
未曾做想做之事,未曾經歷欲經歷之事的遺憾。
東方夜看着她一臉再認真不過的神情,眼裡燃升起不一樣的熱度,靜靜地等待她把話說完。
“我可以試着去接受,只是還需要點時間。”花朝繼續道。
她這一趟離開極可能要很久,正好可以藉着這期間來緩衝她心裡的那道坎。
等她再回來,或許……
東方夜沉思過後,終於重新凝神認真看她,輕輕說道:“嗯。我明白了。”他又問:“要去多久?三個月時間夠不夠?”
花朝雙脣微微動了動,垂下眉眼終是沒有說話,因爲在時間上連她自己也無法確定。
東方夜追問道:“就三個月好不好?這已經是我給娘子的最大期限了。”
見花朝微皺着眉,他上前牽過她的手,稍稍加了一些力道,“我……很不想放開。三個月過後,如果娘子沒有回來,我就去找你。到時不管你在哪裡,我都一定會把你找回來。”
他這般妥協,不是不捨,也不是不爲難。想要留下她,他有的是其他辦法。可終究是不忍違揹她的意願,不忍看着她難過罷了。
花朝猶豫片刻,最後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東方夜淺淺地笑了起來,拉她走過書桌旁,與她一齊坐下,“來,我們一起坐着說會兒話。”
“娘子對巫族的事情瞭解多少?”待花朝坐定後,他忽然問道。
花朝聞言不由微微驚訝:“你也知道巫族?”
東方夜微微頷首。花朝此行的目的,他心知肚明,但對於隱匿的巫族,還是不免教他心有不安。
“提起這些事情,我還是從醉酒後的師傅嘴裡得知的。”他緩緩說道:“聽說,在遠古時期有一部分神力低微的神被遺落在了人間,剛開始的時候他們只是組成了一個部落隱世在無人之境。但隨着時代的變遷,他們逐漸開始在各地分散而居,發展成各個家族,之後統稱爲‘古老遺族’。而他們的後代在傳承的時候,神力也漸漸被剝落,僅僅殘存了一些特殊的能力。這些能力當中就有,巫術,馭獸之術,隱身術……”
花朝在一旁靜靜聽着,插進話來,不禁奇道:“照你這麼說,巫族與馭獸之族都是‘古老遺族’了?”
東方夜點頭答道:“對,這就是馭獸族與巫族的由來。而且奇怪的是,這裡的每個家族都對應着一個相制約的家族。就好比馭獸族的剋星是巫族,巫族的剋星是伶族,擁有隱身術的無影族的剋星是鬼眼族一樣。”
說到這裡,他沉吟着笑道:“其實我師傅,他也是‘古老遺族’之人。”
“哦?”花朝挑了挑眉,一臉略微的好奇。“他也有什麼特殊的能力嗎?”
她對於東方夜提到的這些是感到陌生的,因爲馭獸家族的族史缺失大半,她只知道是個歷時已久的古老家族。而若非東方夜告訴她,她也不知道馭獸族與巫族還隱藏着這麼深的淵源。
東方夜笑了起來,“這個……你以後見着他就知道了。”
花朝聽了也不再多問,想了想,又道:“伶族?這是什麼家族,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東方夜神色深邃,緩緩回道:“這個家族在很早以前就已經不存在了。大概幾百年前吧,不知道是因爲什麼原因,大部分的‘古老遺族’接連隕落,剩餘的一些,也被打散得七零八落。所以,原本各族平衡的禁制也因此被打破了。我師傅的家族傳到現在,也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可想而知,作爲一向野心最重的巫族,如今沒有了伶族的牽絆,它怎麼可能還會無動於衷呢!
花朝眉心一蹙,問道,“在這裡,馭獸之族也是早就滅族了麼?”
東方夜注意到她話裡特殊的說辭,眼神裡閃過一瞬間的複雜情緒,“嗯。馭獸之族也是當初遭隕落的家族之一。”
他深深看着花朝,雙瞳漸漸收緊,話音平穩,“在我一開始知道娘子擁有馭獸之術時,也是大感意外。此前我早已派人到西臨國查過你的一切,可見着你之後,卻發現與其完全不符。起初我以爲你只是善於隱藏僞裝罷了,可會馭獸之術這條卻明顯透着古怪。所以,我當時無法不懷疑你來到我身邊的目的。”
花朝坦然一笑,“我卻從來沒想過這一點。”她怎會聽不出東方夜餘音裡的意思。把一個自以爲危險的人放在身旁,如何不叫人防備和警惕。如果不是因爲馭獸之術吸引着他的注意,他只怕早就除之後患了吧?!
東方夜見她並不在意,頓時似鬆了口氣。驀地想起什麼,他又笑了起來,說道:“說來也奇怪,我不久前還聽說,又有一個早已隕落的家族,出現新的傳承之人了。”
花朝盯着他,問道:“還有誰?”
東方夜笑答:“無影族。我那師兄喜歡的女子。”
關於東方夜師兄弟幾人,花朝也是後來才慢慢了解的。知曉他除了雲陽這個師弟外,還有一個遠在南嶽國的師兄。此人是南嶽皇的侄子,比起東方夜以前的傻子之名,他的草包之名也算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因此在聽說其中的一些緣由後,花朝對那個素未謀面的奇葩男子一直是深感好奇。
提到自家師兄,東方夜亦是有些忍俊不禁,話音愉悅:“那位女子的經歷說起來倒是與娘子有幾分相似,她先是突然一番性情大變,而且在那之前也從未有人知道她會隱身術,甚至是神秘得查無可查。”他家娘子不也是這樣的麼,原本被人視作塵埃的人,莫名地就蛻變得讓人無法忽視。
“無影族?”花朝一臉驚訝,這個家族她在前世就早有耳聞,算起來與她的家族還是鄰居,只不過是井水不犯河水,完全沒有往來。她忍不住在心中猜想,難道在這個世界她還有一個老鄉?
東方夜看着她很是好奇的模樣,笑道:“等日後有了空閒,我再帶着你去南嶽見他們。”
花朝淡淡一笑,似在思索,思緒很快又回到了主題上,不解地微微蹙眉,“難道在其他家族隕落之時,巫族就一點也沒有受到影響?”
東方夜搖了搖頭,“不。我曾經聽師傅說過,巫族之力原本是大多傳承在女子身上的,可從那個時候起,她們的力量卻突然盡數消失,只有男子才能得到巫術的傳承。而且,巫族的男性後代也是越來越少,到現在已是少得可憐。”
花朝瞭然道:“原來是這樣。”
也可能就是因爲這樣,巫族已經避世多年,直到花朝上次遇襲,東方夜才知道原來在京城裡已經潛藏着巫族之人。
他貼着花朝,不免有些疑惑起來:“按道理說,以巫術的威力,不該那麼小纔是。”
也就是說,如果真的與巫族相鬥,花朝此前可不只是馭獸之術被封,受點外傷這麼簡單。
花朝想了想,揚起眉,勾脣冷冷一笑:“我大概知道原因了。”她別有深意地看着他,緩緩說道:“你那五皇兄真是好大的魅力!”
見她話裡頗有深意,東方夜微微愣怔,似聯想到什麼,直視着她的雙眼驀地深邃了起來。他知道花朝對此事自有主張,便也不開口點破。
“不管如何,再遇着巫族人時,你可千萬不能再逞強,有事就交代影衛去辦好了。他們的巫術,對於平常人可是毫無作用。”他只是繼續囑咐道,臉上卻又現出淡淡的擔憂。
花朝只有點頭。
東方夜輕輕嘆息一聲,再次問道:“娘子準備什麼走?”
花朝遲疑着看他,“……儘快。”
“好。”東方夜幽幽道,半晌後,終於恢復常態,緩緩伸出一雙手,將她靜靜攏入懷中,“娘子記得要說話算話!”
……
將軍府。
夜色已深,府裡內外逐漸靜謐。
姬煙離開姬菲的院落之後,就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她的房間分作裡屋和外屋,平時除了她自己,其他人是不可以進入裡屋的。
這會兒遣退完侍女,再關好房門,她便轉身踏進裡屋。室內很暗,可即使不用點燈,她也能清楚的記清每個物件擺放着的位置。
剛越過門檻,她便嗅到了一股生人的氣息,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啪的一聲輕響,暖黃的燭光瞬間點亮了一室,那閃爍的光芒就歡快地隨着火焰跳躍起來。
姬煙一驚,就見一名女子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輕輕揮手,笑聲清脆,“別來無恙啊,姬小姐。”
姬煙眉頭微蹙,很快恢復如常,認真地看着燭火裡笑意融融的白衣女子,緩緩開了口,“不知九王妃突然深夜造訪,有何貴幹?”
“我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姬小姐不是該最清楚不過麼!?”女子的笑聲復又傳來,不以爲然道。
姬煙暗自有些惱怒,冷冷地道:“我既不是九王妃肚子裡的蛔蟲,九王妃的心思,又如何能知曉?”
花朝卻也不在意,站起身來,笑得漫不經心的道:“虧得我親自前來,原以爲姬小姐該是個聰明人,可看樣子,姬小姐是根本不準備好好配合了。即是這樣,那有關姬小姐的秘密,我恐怕也難以保守了。”
姬煙驀地心神一凜,“不知九王妃究竟是什麼意思?”
“正所謂識時務者爲俊傑,就算要裝蒜,也該選對時候啊。你說是吧,姬小姐?”花朝搖頭感慨,立刻又意味深長地改口:“啊!錯了,其實稱你爲姬公子纔對。”話到這裡,就連臉上的笑容,也越發的具有深意了。
她緊盯着姬煙,一字一句說得格外緩慢而仔細:“如果讓人知道,將軍府的姬大小姐,其實曾是個男人,你覺得大家會是什麼反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