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府內,此時此刻正瀰漫着沉悶凝重的氣氛,全府內外幾乎都籠罩在濃厚的陰霾之中,壓抑得快讓人無法呼吸。
大廳之中,一道修長的身影焦急地在裡面走來走去,桌上的熱茶微涼,卻一口未動。他身上的衣服依舊是溼噠噠的,衣襬處還沾染了不少的污濁不堪泥濘,黑色的長髮零亂地披散在染着猩紅血色的肩頭。儘管如此凌亂不已,他卻仿若毫無感覺一般。
“王爺!”忽地一道黑影自暗中現出,恭敬的垂首在側。東方夜一聽見聲音,如遇救星一樣,幾步到了他跟前,連平日裡的矜持與冷傲也丟掉了,忙問道:“找到沒有?”
“稟王爺,屬下等人尚未查到王妃的蹤跡。”黑影跪道。
東方夜雙目一凜,一臉森然的寒意漸漸明顯了起來,怒道:“沒找到你還回來做什麼?趕緊繼續去找!”
黑影看着他蒼白的臉上微微泛紫的雙脣,緊張得一跪不起,道:“可是王爺您……”
“還不快去!”東方夜驀地打斷他的話,原先蒼白的臉色此時竟然鐵青,冷冽的黑眸緊盯着他,不怒自威。
“是!”黑影盯着他那張較往日寒意更甚的臉,雖覺得不妥,卻沒有更好的辦法說服自家主子,只得迅速起身領命而去。
東方夜復又急匆匆地來回走,脣色卻愈發蒼白,一副茫然無措的樣子。
“怎麼辦?她走了,她真的走了,怎麼辦?怎麼辦……”他像是着了魔一般,猶自喃喃自語,反反覆覆都是含混不清的這麼幾句話。
漸漸地漸漸地,他終於好不容易停下了唸叨,緩緩的在原地來回打轉,只是一步比一步舉步艱難。
廳外,大雨依舊毫無間斷的下着,空氣中飄浮着悽迷的溼氣。
這樣一個本該安逸的坐在閣樓內聽雨賞花的日子,他卻該死的快要抓狂!東方夜雙手垂於身側緊緊攥起,蒼白的肌膚之下屈曲怒張的血管清晰可見。
這樣陌生而強烈的情愫簡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這樣毫無理智的失控,從來不曾在他身上現過絲毫。從何時起,那個小小的女子,竟已經這樣深刻地融入了他的骨子裡?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這麼意外的突然離去,他其實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給她離去的機會,所以,他怎麼可能接受得了她在這樣突兀不備的情形之下毫無預警地離開呢?
他素來是不喜歡被人扼住什麼弱點的,尤其是發現那個女子有成爲自己弱點的可能,一門心思地想着怎麼避免,更甚至當發現自己已無法從其間擺脫出來,他便決然的有了永除後患的心思,但到最終,他仍是沒能下手將這個弱點除掉。
她難道就感覺不到麼?他妥協了,早已經在她無心的攻勢之下,全然深陷進去了——甚至,他已經霸道的將自己的私心全都展現出來,他要將她緊緊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容許任何異性的窺伺覬覦。
可爲何在把他心底的那潭死水攪得一團混亂的時候,她卻頭也不回的轉身就走了呢?
她離開他了,不要他了,捨棄他了,拋下他了……
雖不願接受,但還是痛苦地發現原本因爲有她的存在而不再清冷寂寥的府邸此刻空空如也!
可是,爲什麼會這樣?究竟爲什麼?
禁不住心裡一陣一陣接連翻騰的煩躁狂亂,他一拳砸在牆壁之上,石灰簌簌的灑落在地。
對了!她之前說什麼別院?
“別院……”突然回想起當時的情形,他緩緩直起身子,全身緊繃着,仍舊寒意森森。
這件事情一定與他今日遇襲一事有關!
他今早從房內洗漱完出來便發現府中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了,於是早膳也未用,就又急急的出去尋她。直至在街上遇到舒玉末,儘管當時對這個小子的一頓臭罵表示很莫名其妙,但也至少從他的口中得知了她離開時的方向。
大約滿心都在想着她去了,竟然未能在第一時間內感應到會有人突然自暗中襲擊於他。從那個黑衣人一出現在他眼前,他便就猜出了他的身份——穆彧。
在這京城之內還根本找不到一個足夠可以和他抗衡的對手,穆彧卻是難得少見的有資格的那麼一個人。不管是從對方的心機而言,還是功力、能力、幕後勢力,他們都不相上下。
而直到這一刻思索起來,他才發覺今日發生的事情實在太過蹊蹺。他與穆彧打了將近一個時辰,對方明明被他傷的不輕,竟然只專攻他的肩膀,而在傷到他的肩膀後,卻又再次突然退走。
他想起影衛昨夜回稟於他的事情——穆彧亦是在花陰的出擊下傷及肩膀後突地撤離了。
現在看來,對方從一開始就在準備算計他。
這根本是一個刻意針對於‘他與她’的局!
東方夜換過一口氣,一身隱忍不去的怒意,那幽暗的瞳眸便凜了起來,眼神寒冷刺骨,字字如刺地鞭苔着,“穆彧,你很好!很好!”他竟然在對方手中接連敗了兩局!
今日的局面,全是因爲他的失策。要承擔這樣的結果,也是他該受的。可是……
可是,他怎麼敢把她也牽扯進來!?
東方夜嘴角抿成了森冷的弧度,雖然刻意抑制着情緒,可青白的面容背後仍舊掩飾着令人不寒而慄的怒意。
“王爺。”莊嚴走進大廳的時候,便見他臉色慘白,四肢僵直,胸口起伏的節律漸漸急促。他微微嘆息,才緩緩勸道:“您身受重傷,此刻不宜情緒過於激動,還是換下溼衣,先治傷要緊。”
東方夜蒼白的臉上竟然有深深的執拗。他平靜地搖了搖頭,聲音低微地幾乎在空氣中飄散開去,說道:“不。只有看到我這副樣子,她纔會心疼。心疼了,她纔可能會回來。”
莊嚴愣了愣,想要勸阻,卻被東方夜低聲喘息的模樣硬生生地壓了下去。他又嘆了口氣,時已至此,怕是說什麼都不管用了。不過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唉,始終還是年輕人啊!
雨水不知愁情地下着,雨勢不減絲毫。
東方夜平視着廳外那漠漠如織的雨水,眉心緊蹙,心裡忽然擔憂了起來。
外面下這麼大的雨,她會去哪裡?她身上什麼都沒帶,要是出個什麼事怎麼辦?她剛剛還淋着雨,說不定還會生病呢?還有,她吃慣了他每天爲她精心準備的飯菜,外面的那些糙糧她肯定不喜歡,好不容易養回來一些的身子又要瘦下去了……
一想到這些,東方夜心裡越發不安起來,微微有些慌亂,不知如何是好。
“不行,我要去找她回來,現在就去把她找回來。”想了想,他突然打定主意,擡腳便走出廳外。
看着他就那樣直直的冒着大雨往外走,莊嚴不由一驚,還是出聲喚住了她,“王爺。”
東方夜不回頭,雨水大滴大滴地打在他的身上,他卻滿心只想着要將她找回來。
可是,他才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臉色便驀地蒼白如雪,微晃的身子尚未費力停住,便已堅持不住的順勢緩緩倒了下去。
“王爺,您沒事吧?”
最後一聲男子的驚呼迴響在大雨中,莊嚴嚇得急忙奔上前去扶起了他,這才發覺手下的肌膚卻熾熱得燙手。他一驚,下意識地收回手來,掌心裡仍舊熱意不絕。
“一定……定要幫我找……找回她……”東方夜緩過氣來,勉強睜着漸漸黯淡的雙眼,說完這話,便終是支撐不住,復又緩緩合上。
——
次日下午,在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雨之後,天色終於得以放晴,金黃色的陽光再次投向大地。
雲陽在昨日收到王府的信箋後,便連夜趕了回來。此際他正守在榻前,面露憂色。
榻上的男子容顏蒼白,緊閉着雙眼,仍未醒來。
雲陽看着他,連連搖頭,唉,他家主子的身子何時糟蹋成這個樣子了?嘆息過後,他站起身,打開了另一側的窗子,鵝黃璀璨的光線便頓時透過窗櫺輕盈地照進屋腳。
忽然聽見身後低。微的呻吟聲,他回首看了看榻上的人影,果然就看到他那微翹的雙睫顫動數下,人便幽幽地醒轉過來。
“師兄。”他幾步行至塌前,輕聲喚道。
榻上的人影一手支撐着,緩緩坐起來,卻微微喘息。
雲陽攔着他,說道:“師兄傷勢很重,還需好生靜養,不可隨意亂動。”
東方夜完全不予理會,只是斂去雙眼之中的疲憊,急着開口問道:“找到她沒有?”
雲陽一怔,很快就反應過來他話中所指的‘她’是誰。他撇着脣,語氣裡略有埋怨:“師兄還想着那個沒良心的女人做什麼?別忘了,您傷成這樣,可都是她的功勞。”
東方夜眉心卻不由緊蹙起來,冷眼睨着他,再次問道:“找到沒有?”
雲陽心軟地看着他板起來的臉色,緩緩吐出一口氣來:“人是找到了。”他猶豫一下,不滿地說道:“不過,大夥兒可沒這個本事把她請回府。”
東方夜抿緊了雙脣,聽了稍作沉默,臉色微微泛白,但很快便又問道:“她現在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