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亥時左右,四海商行設在揚州城內的兩處糧店、兩家綢緞布莊、一座鹽店以及兩家雜貨店相繼燃起了大火。
黃老大手下的市井兒往這些木質房舍上澆了大量的桐油,並且堆放了一些稻草乾柴用以助燃,明火引着後大火便熊熊燃燒起來。
炙熱的火焰肆無忌憚的吞噬着一切,赤紅色的火舌吞吐跳躍着,火光將黑暗的夜空照的如同白晝一般。
“走水了!!快快滅火!快些逃命啊!”
一名打更的更夫首先發現了一處商鋪火起,他扔掉手中拿着的梆子,一邊向火場跑一邊高聲大呼。
更夫的喊聲驚動了糧店周邊的住戶和商戶,轉瞬之間,孩童的啼哭聲、婦人的尖叫聲、男子的吼叫聲、犬吠聲響成一片。正在熟睡中的人們紛紛從夢中驚醒,很多住戶的大門先後打開,衣衫不整的男女老少們相繼倉皇奔出家門,有反應快的則是或端或提着盛水的木桶銅盆奔向着火的商鋪,各種呼喊聲響徹夜空。
就在人們忙着救火逃命的同時,甜水巷黃老大的四進宅院裡卻是燈火通明,幾處主院的各個角落都掛着燈籠,幾間寬大的屋子裡不時傳出嚎叫聲和大笑聲,裡面的賭徒們正袒胸露腹的在桌子上用銀錢酣戰廝殺。
第三進院子是黃老大的內宅,此時的他正在花廳內和幾名親信飲酒作樂,四五名穿着薄紗的妖豔女人圍坐在幾人的身邊,花廳內脂粉的香氣和酒肉味、男人身上的汗臭味摻雜在來一起,讓人聞之慾嘔。
正值壯年的黃老大本名黃志,原本是揚州城內的一名破落戶,因爲小時候學過幾手拳腳功夫,所以養成了好勇鬥狠的惡習,平日裡專做那些欺男霸女、敲詐勒索的下三濫勾當,在揚州城裡也算是一號人物。
黃志這廝屬於五毒俱全的貨色,凡是到手的銀錢根本過不了夜,不是花在酒桌和女人身上,就是去賭場輸個精光,雖然也給一些大戶人家幹了不少傷天害理的隱秘之事,拿到了不少賞錢,但卻很快便全部揮霍一空。
時間長了,黃志心狠手辣、辦事幹淨利落、嘴巴嚴實的名聲也逐漸爲有心人所知,手下也聚攏起了更多的揚州城內的混混。
在到手的銀錢多起來後,黃志買下了現在這處宅子,半買半逼的將周邊住戶遷走後擴建翻新,並以脅迫的手段將城內半掩門的娼妓全部收到自己門下,直接在院子中開起了賭場和妓院。
自古來錢最快的就是這兩個行業,可以說是無本萬利。黃志雖然行事貪婪狠辣,但頭腦卻是精明的很,他知道要想長久生存下去,官府和官紳是萬萬不能得罪的。他平時就與府衙和縣衙中的實權官吏關係處的不錯,在開了賭場妓院發財之後,更是拿出大把的銀錢賄賂揚州府衙上下,跟官府中人勾連的更加緊密,小日子過的也越發滋潤起來。
今日徐府上的管家找上門來,將自家老爺所謀之事一說,並言稱事後必有重賞後,黃志略一思襯便爽快的答應下來。
他對城內各個士紳的背景都是瞭如指掌,當然清楚徐啓明的背後是誰,再加上還有對方許諾的重賞,對於殺人放火的勾當精熟無比的他沒有不答應的理由。
四海商行的來歷黃志雖也有所耳聞,據說是京師宮裡的貴人操辦的,但黃志並未放在心上。縣官不如現管,得罪了京師的大人物也沒啥大不了的,就算事發後消息傳回京城後,京師大佬派人下來追查此事,還不是得通過地方官府?到時府衙中人肯定會讓自己出去避一避風頭,事情過去後再後來。就算天大的事,在各方的推諉扯皮、陽奉陰違之下,最後還不是不了了之?京師的達官貴人看似惹不得,其實好糊弄着呢。
可要是得罪了城內的這些本地官紳,自家這好日子可是轉瞬間就會被風吹雨打去,人家本來就是一家人,自己雖說平時和那些大小官吏關係密切,但牽扯到真正的利益時,人家還是會偏向自家人的。
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黃志在道上混了小半輩子,自是十分清楚誰纔是架在勃頸上的鋼刀。
把事情吩咐下去後,黃志就沒再想這件事。這些事情做得多了,手下人也都精通的很,再說有官府中人罩着,宵禁令對他們來說形同虛設,放完火直接回轉就行。
“老大,周民他們都已迴轉!事情皆已辦妥,幾處商鋪都燃起大火。今夜雖是無風,可澆了桐油的大火就算火軍趕去也無甚法子,小半個時辰後這幾處鋪子就會燒成白地!”
從前院趕來稟報的是黃志的親信幹雞,受了黃志的委派,專門在前院裡等消息。在看到去幾處縱火的手下陸續返回後特來向黃志通傳一聲。
“好好好!既是事已辦妥,教他們吃酒便是了!來來來,這邊給你留着座位,過來坐下吃酒!明日你帶幾人趕一輛車去徐府後門拿賞銀!這回徐家可是出手闊綽的很,足有兩千兩銀子咧!哈哈哈!吃酒吃酒!”
黃志樂呵呵的招呼着幹雞坐下,旁邊的幾個粉頭聽到如此多的銀子,頓時一個個發嗲撒嬌的衝着黃志討起賞錢來。
酒意朦朧的黃志心情大好之下,剛要開口答應發下賞錢,忽然前院隱隱傳來了幾聲巨響,似是年節時爆竹的聲音,但又比爆竹聲響大了許多,伴隨着巨響聲還有嘈雜的叫喊聲。
“奶奶的!又不是過年,放甚爆竹!哪個龜孫閒的慌!大夜裡的叫喚個鬼啊!”
“聽着不似爆竹聲響!我去查探一番!”
滴酒未沾的幹雞聽着傳來的聲響,心下有些異樣的感覺,他站起身來正要往花廳外面走,又是幾聲巨響聲,這回是從前面二進的院落中傳來,幾聲慘嚎以及呵斥聲也隨之清晰地傳入廳內,黃志等人一愣之下迅速起身,個人都將懷中的短刃掏出,隨時準備搏殺,酒意也去了大半。
沒等他們有所動作,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向着花廳的院落而來,轉瞬之間,在明亮的燈火照耀下,十幾名身穿藍色罩甲,頭戴纏棕小帽的武士闖入院落之中,看見花廳內的衆人後迅速分成三隊,兩隊從側面包抄,一隊迎面向花廳衝來。
“這是誰他孃的不長眼!敢闖黃老。。。。”
“砰!”的一聲巨響,這名帶着酒意迎向門口的小首領像被巨錘迎面一擊般,身子向後倒退幾步後直直地倒在地上,手中的短刃噹啷掉落,嘴巴大張、面目猙獰可怕,赤裸的胸口開了個大洞,鮮血汩汩地流出,順着地面慢慢向外蜿蜒流淌着,他的身前幾步外大股濃煙升起,隨即緩緩飄散開來。
在承平日久的煙雨江南,黃志、幹雞這樣的市井無賴雖然聽說過火銃,但卻根本沒見識過什麼是火銃,也分辨不出火銃的聲響,適才前院的巨響便是錦衣衛手中的燧發短銃擊發後的聲音。
“跪下!兵刃扔掉!雙手抱頭!敢亂動者格殺勿論!”
“錦衣衛辦案!抗命者殺!”
“噤聲!”
幾聲冷血的呵斥聲響過,婦人的尖叫聲戛然而止。黃志、幹雞等人迅速偷眼觀瞧,只見前後門以及花窗外都有手執長刀弓弩的武士,想要搏殺後逃竄已無可能,幾人迅即將手中短刃棄掉並跪了下來,幾名婦人早就嚇得軟倒在地哆嗦成了一團。
“誰是黃志?”
帶隊的小旗學着上官平時的做派,揹負雙手緩緩步入花廳後開口問道。
“官差老爺,小人便是、小人便是!小人與府衙捕頭李老爺交好,不知官差老爺與李老爺有無相識?”
黃志與官差打交道十餘年,雖然沒見過今日的大場面,但並未被嚇破了膽子,按照往日應對官差的常識,他滿臉堆笑的跪着向前挪了幾下,隨即將自己在官府內的關係託了出來。
他雖然也聽過錦衣衛的大名,但在他的認知中,錦衣衛都是在京師內活動,逮的都是些官老爺,與他們這樣的角色毫無關聯。再加上揚州千戶所初建,樑琦和手下校尉忙於蒐集揚州府大小官吏、城中士紳的各種人脈關係,根本無暇顧及到他們,所以他心裡並不怎麼畏懼。
“啪”的一聲脆響,錦衣小旗隨手摘下刀鞘抽在了黃志的左臉,黃志慘叫一聲向一旁歪倒,鮮血和幾顆碎牙從口中淌了出來。
“豬狗一般的名號也敢說出,髒了爺的耳朵!找着正主就好,帶走!”
小旗看都不看倒在地上的黃志,收回刀鞘掛到腰間後轉身大步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