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啓齒,還是根本沒有什麼?”冰雲緩緩向他靠近,醜臉雖然可怖,她的眼睛卻明亮如初,“其實侯爺應該明白,既然知道真相的不獨你一個,那我早晚會知道。”
安陵軒鶴和煙貴妃都知道,那王爺可能也會知道,只要她想知道,就一定能夠如願。
只不過真相都是殘忍的,有時候不惜一切代價去尋求真相,到最後只會傷害更多的人,沒有任何意義。
“王妃會想知道嗎?”梅少容低笑,不無嘲諷之意,“王妃不是從不想復國,不想復仇,又何必知道太多。”
“那你呢?”冰雲反問,“你不也一樣說過,復國根本就是癡人說夢,爲何還要一錯再錯?”
梅少容又是一陣沉默,忽然問,“王妃比任何人都早猜到我的身份,爲何選擇了隱瞞?”
冰雲一驚,“你、你說你身上的圖騰刺青?”
梅少容不答,但沉默無疑就是默認。
“你、你——”冰雲駭然,有什麼電光火石之間閃過腦海,她脫口而出,“你是故意的?”
故意讓她看見他身上的圖騰刺青,繼而懷疑他的身份,可是爲什麼?他這樣豈非自氣墳墓!
“否則我何以如此不小心,”梅少容口中發苦,連聲音也在抖,“只是我沒想到,王妃不曾將此事稟告皇上。”
冰雲一下跌坐在椅子上,掌心已經一片溼冷,“梅少容,你別告訴我,從夏家一案開始,你就在慢慢將自己暴露出來!”
仔細回想一直以來的事情發展,太過容易得到的證物,顯而易見的、有意被放過的夏家下人,這一切一切,簡直拙劣得可笑!
梅少容後背倚上窗臺,似乎在尋找某種支撐,眼神變得幽遠,“安陵冰雲,你試過所有人將希望都放在你一個人身上,硬要你承擔起某種責任、使命,而卻非你所願時的無奈嗎?”
冰雲一愣,喉嚨裡乾澀得厲害,“我——”
“尤其他們逼你殺人,做傷天害理之事,那種感覺有多痛苦,你明白嗎?”
回想做下第一起案件之時,看着一條條生命在自己手上消失,冤者的血染紅地面,那種恐懼是從骨子裡發出來的,避無可避!
“侯爺!”冰雲顫聲叫,“你、你爲什麼要說這些?”
事實上是她不想聽,因爲她早就隱約猜到,就算三起案件的兇手真是梅少容,也絕非他所願!
“我不想殺他們,真的不想,他們何其無辜!”梅少容攥緊了拳,指甲刺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可是我的部下,他們、他們不斷地逼我,要我復國,要我救父皇母妃,可我實在是夠了,那麼多無辜的人一夜枉死,我的罪孽有多深重,我都不敢想!”
所以,在滅夏家之時,他就已經深深厭倦,但又無法向部下們解釋,萬般無奈之下,他不得不做出最殘忍的選擇:留下線索,故意留那個人一口氣,就是爲了讓人一點一點把他找出來。
這樣,一來可以中止這些殘忍的事,讓自己有個解脫,二來對自己的部下也有個交代。
冰雲聽得冷汗涔涔,“侯爺,你、你這樣,我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
普通人有這樣爲自己安排命運的
嗎,今天她算是見識了。
“後來我知道,接手夏家一案的人是王妃和寰王,我就知道我的死期不遠矣,”梅少容啞聲笑了笑,“我知道你們都是聰明人,尤其是你,王妃。”
冰雲汗顏,心情雖然沉重,卻還是笑了笑,“過獎了,侯爺。”
“不過,我沒想到大豹他們會對王妃下手,那次把你劫來,非我所願,王妃莫怪。”
因爲那時候東丹天極父子已經開始懷疑他,不斷地試探他,他的部下不明白這正是他所尋求的結果,所以纔想要劫持寰王和冰雲,以此要挾皇室。
到了那般地步,梅少容也是騎虎難下,加上他確實急於救出父皇母妃,所以對寰王下毒,成了今日局面。
“不是你的錯,”冰雲一陣心亂,“我、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但是,侯爺,你這樣,值嗎?”
梅少容低首沉思,半晌後擡起頭來,“不是這話,安陵冰雲,人活一世會做很多事,有些時候,不能只問值不值得,還有應不應該。”
冰雲渾身一震,嘆息一聲,“是,侯爺,冰雲受教。”
冰雲始終相信,人性本善,如今一見,果不其然。
即使三起兇案都是梅少容所做,他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命,但這並未泯滅他的天良,他是無奈的,痛苦的,別無選擇的。
是,這並不能成爲他脫罪的證據或者藉口,事實上他從不否認自己有罪,可是,要怎麼說呢,如果他殺人劫財是錯,那東丹寒嘯指揮大宮滅了羌若國就是對的嗎?
兩個人彼此沉默,不知道過了多久,到底還是冰雲先打破沉默,“侯爺爲何要對我說這些?”
他可以繼續逼她,讓她幫忙救出父皇母妃,反正爲了救東丹寒嘯,她不敢反抗。
“因爲只有你會相信我,”梅少容笑笑,“而且我希望王妃可以明白,只要救出父皇母妃,我必會給東丹天極一個交代。”
冰雲心中大痛,“侯爺,我不是不想幫你,可是我——”
門外驟然傳不急促的腳步聲,梅少容擺手打斷冰雲的話,過去打開門,“什麼事?”
“太子殿下快走,羽林軍已經來了!”
梅少容一驚,“這麼快?大豹和展擎他們是否已撤離?”
偌大的靖衣侯如今安靜得可怕,該走的也都走了吧。
“是,他們已撤離,太子殿下也快走吧。”
梅少容略一沉吟,“你先走,告訴大豹他們,千萬莫要回來,我自有法子脫身,會去找他們會合。”
昨天他是連央求帶嚇唬,才逼得大豹他們帶着部下從不同方向撤離,並再三發誓自己一定會去找他們,他們才離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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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他們對梅少容的心思多一點了解,就該看出來,梅少容此舉的真正用意。
“是,太子殿下保重!”
冰雲匆匆穿起衣服,也有些急了,“侯爺快走吧,羽林軍已到,影衛就不可能不到,你對付不了的!”
梅少容回眸,冷然一笑,“有王妃在,他們不敢將我怎樣。”
冰雲絲毫不懼,反而嘆息一聲,“侯爺,你這又是何苦。”
梅少容扣住她的
手腕,拖了人就走,“廢話少說,走!”
順着迴廊到了後院,梅少容打開假山的機關,帶着冰雲進入。兩旁巖壁上點着昏暗的燭火,一路向前延伸,不知道有多長。
梅少容不時扯下一片衣襟丟落,自然是有意留下記號,東丹寒嘯對他的脾性不可謂不瞭解,應該很快就能跟上來。
“王爺不會上當的,”冰雲強自鎮定,“他根本不知道我在這裡。”說到這兒,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大驚道,“沐臨風呢?你把他怎麼樣了?!”
靠啊,只顧着說話,居然把這麼重要的人給忘了,真是該死!
“大豹把他帶走了,”梅少容拔掉冰雲發間一枝釵,丟在密道出口處,“他不會有事,王妃放心。”
說起來,沐臨風跟大豹其實是處在同樣的境地,彼此之間又沒有深仇大恨,不會把他怎樣的。
那還好。冰雲鬆一口氣,擡頭四下看了看,是一片竹林,天色將亮示亮之時,周圍不見一絲人氣,寂靜得可怕。“這是哪裡?”
“西郊竹林,走。”梅少容簡單答一句,加快了腳步。
手腕被攥得生疼,冰雲用力甩手,“放開我,我自己會走。”
看一看身後,還沒有動靜,她不禁又是欣慰,又覺得失望:是王爺沒有看到梅少容留下的提示,還是不會爲了她以身犯險?
沿着竹林一直往前,冰雲大致判斷了一下方向,應該是向着正東,也不知道要去哪裡。
好在走出兩里路左右,眼前一片人影晃動,冰雲一驚,“有人!”
梅少容只看了一眼,“是大豹他們。”
不多時,人羣靠近,果然是大豹和展擎,兩下里一照面,他們自然欣喜莫名,“太子殿下沒事嗎?太好了!”
梅少容冷冷道,“不是叫你們離開嗎,還在這裡做什麼!”
羽林軍很快會到,東丹天極必會將他們一網打盡,留在這裡只是死路一條。
大豹豪氣萬丈地吼道,“屬下誓死追隨大殿下!”
冰雲苦笑:是啊,梅少容爲自己安排的是一條死路,你們跟着他,還真就是一起去死。
誰料她這一笑把大豹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後者一瞪眼,唰地抽出刀來,“帶着她也是個累贅,乾脆殺了!”
“住手!”熟悉的大喝聲響起,“不準傷害王妃!”
沐臨風!冰雲喜極,尋到聲音的來源,撲過去將沐臨風抱住,“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了!”
衆目睽睽之下,被反綁了雙手、制住穴道的沐臨風掙脫不得,尷尬得紅了臉,“呃,王妃快放開,屬下、屬下身上髒!”
冰雲瞪他一眼,鬆手後退,“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個!”
大豹更是不耐煩起來,“你們夠了沒有!我——”
“不能殺王妃,”梅少容冷靜地擡手,“寰王和羽林軍就快追來了,有王妃在,他們還會顧忌三分,快走!”
如果是在以前,冰雲聽了這話也許會憤怒,會失望,可現在,她只覺得悲哀,覺得不安,最終選擇了沉默。
大豹多少有些意外,不過大敵當前,也顧不上計較這些,趕緊護着梅少容往東面撤退。
(本章完)